情殇

徐茂

农历八月，仲秋。沁凉，温润，精神爽。民间喜宴日增，近期，我两次应邀赴宴。先赴亲戚的满月酒宴，弥月之喜，我亦欣喜。想那鲜嫩的小宝宝，灿烂如玉，有谁见之不怜爱？亲戚欢聚，人声鼎沸；菜肴精致，大快朵颐。然而，宴会间，新生儿不见，其年轻的父母亦没露面。据说，孩子父亲远在上海，公务繁忙，无法脱身；母亲携孩子居家，出门畏遭风寒。众人酒足饭饱，脸挂汗，口溢油，于连连饱嗝声中，陆续离席……隔数日，再应邀赴宴，初中女同学的儿子大婚。有四十载未见的同学，相见似乎难开口，唯有沧桑似水流。渴望借此吉日，畅叙子衿情谊，怎奈婚庆音乐震耳欲聋，但见众同学嘴角翕动，难闻其声。罢了，不说了，大伙儿相互瞪眼，欲言不能，只能默默进食。趁音乐声低下来的间隙，相互还能勉强问答。怎么不见新郎、新娘？不知道。咱们同学儿子干啥工作？不知道。儿媳妇何方人氏？不知道。喧闹声中，狼吞虎咽，填饱肚囊，匆匆离席。四十载未见，同学今日相逢，未能一吐真情，心有郁结，隧相聚茶社。此处环境优雅静谧，得以畅叙幽情，共忆同窗情谊……两次赴宴，过后思之，总亦心有块垒。满月酒宴不见新生儿，结婚喜宴不见新郎新娘——何时我们将这么神圣的喜庆宴会糟蹋为抹嘴就走的饭局啊？怀旧往往是被迫的，因为现实总会撞击到某几根敏感而又灵动的神经。遥想我们的祖辈，满月这天，推举族人中德高望重者，为婴儿剃胎发。于剃发时所用的水中放入小石子数颗，但愿小宝宝永远健健康康，壮如硬石！剃发后，由母亲或祖母抱之门外，绕院子走一圈。同时用竹竿敲地，希望宝宝百尺竿头、出人头地！满月酒宴亦在自家院子里操办，亲朋好友赠送新生儿崭新的小衣服，将之挂在院子里，五颜六色，玲珑精美，生机盎然。七大姑八大姨争相抱抱婴儿，沾些喜气。说笑间，婴儿的一泡尿冲开了欢乐谷，欢声笑盈满院子，浓浓的人情味融合着淡淡的饭香。多么纯朴、喜庆、热闹、幸福啊！昔日，结婚喜宴之红火热闹，更不待言。院子里搭帐篷，乃宴会厅。火炉一点，烟火气拉开喜宴大幕。蒸软糕、焖红豆，炸肉片、煎土豆，压粉条、拣豆芽……对联、鞭炮、红双喜，大枣、花生、桂圆莲子……亲朋好友边干活儿边说笑戏谑、打闹追逐，浓浓的人情味溢满四合院。劳作间，平日里恶语相向的婆媳，相互抛个笑脸；撇嘴剜眼的妯娌，前嫌皆弃，悄悄咬耳朵，忽然仰天呱呱笑；看不惯眼的邻里，亦嘘寒问暖，唠嗑家常……在相互协作的劳作中，人间温情发挥得酣畅淋漓！今昔境况，人情冷暖，天壤之别。若现代大小宴会仍不足以彰显人情之寡淡，还未能以一斑窥全貌，不妨再览余事——往昔，男子穿戴，皆妻银针缝制。一针一线，情浓意切切。男子披挂闯天下，身暖心热，怎能不念妻想家？今日职场男子，“海澜之家”西服裹身，他哪里还念妻，心中所思，恐怕卖衣服窈窕小姑娘吧？今之夫妻，平日居家，丈夫横躺沙发，持手机刷屏，偶尔蹦声响屁；妻子脸粘面膜，竖卧床榻，持手机刷屏，偶尔浪笑几声。夫妻同屋，形同陌路，伉俪之情何以堪？往昔，上下学校，孩子们结伴同行。途里，春折杨柳，夏逐飞鸟，秋觅野食，冬逗雪花，何其乐呵！今之学生，出校门，进车门，各奔家门，哪里还有机会培养同学友情？即使课余时间，也不准三五聚集，怕出安全事故。学生只能傻呆呆地仰灰蒙蒙的天，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往昔，坐火车出行，四海之内皆兄弟，大伙儿在一起，畅所欲言，其乐融融。现在奉行不要与陌生人讲话，守牢个人信息。动车中，因小屁孩吵嚷，成年人大打出手；因座椅仰靠，老人脚踹前排小伙；因上下铺换位，老妇与酷男恶语相向，互击灵魂。往昔，医生是救命恩人，一根银针，一剂汤药，博得患者尊敬。如今，患者视医生为黑心刀，医生防患者为闹事暴徒。双方均烦躁，各自相防，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往昔，子女与父母生活在一起，小者尊老，老者爱幼，天伦之乐，如沐春风。如今，一个在北京读博士的外地年轻人，竟然理直气壮地说：北京的孩子一出生就有了婚房，我什么也没有。我的父母欠我1000万，他们应该为此而更加努力！冷漠之极，无情之甚，令人颤栗！往昔，远亲不如近邻，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邻里相处，诚如是也：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试看今时，同单元，又对门，独居老人去世一月，邻居竟然一无所知。人情扭曲之甚，连鬼都无所畏惧了……纸短话长，世事难料，言难穷尽，就此而已。异史氏曰：时间就是金钱，腐蚀了成年人的良知；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摧毁了儿童的天真；失去天真和良知的人类，注定是冷冰冰的机器。我们现在看《动物世界》，若干年后，世界看我们还不如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