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字说文解字》陕北诗人:黄土魂

陕北诗人:黄土魂

《欲字说文解字》

陕北诗人:黄土魂

按照霍大同教授的观点，在讨论文字和无意识的关系的时候需要考虑形声字，也就是说义旁的确立和分配可以被理解为转注，也就是凝缩的操作[1]。我们按照这个思路在音训的中分析的是声符，而在形训中分析的是形符。

“欲”的音训

“欲”字是一个典型的形声字。“谷”为声旁，“欠”为形旁，而“谷”这个字是个多音字，其中就有“yu”这个音，后者多见于名字中。“欲”字在《新华字典》中同音的共有140个字，常见的字有：“遇、玉、育、域、驭、浴”等。为了缩减讨论范围，我们首先讨论声旁“谷”这个字。“谷”字从甲骨文和金文开始，在整个演变的过程中并没有本质的变化，都是上面有两个“八”，下面是一个口。这两个“八”都可以理解为分别相背的意思。《说文解字》中：“八，别也，象分别相背之形。”下面一个“口”则是表示一个出口或者入口，将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则表示一个在分开的狭长之处有一个出口或者入口。虽然这样的一种表达极有可能是在描绘两山之间的狭长和有出口的地带，但显然不是一种直接的形象的刻画，无论是“八”还是“口”都已经在使用抽象的含义了，所以谷应该属于象意字中的会意字。我们现在说的五谷杂粮中的“谷”，实际应该为“榖”字，用来统称粮食和庄稼，粮食为“禾”，禾的果实外是有壳的。而在使用中，常常用“谷”字来假借“榖”。如《诗经·邶风·谷风》：“习习谷风，以阴以雨”。按照霍大同教授的总结，通常假借是用声音相近的原则进行的，所以可以用“谷”来假借“榖”。谷物之 “谷”字的用法，与“欲”字有没有关系，不确定，但是在个人的联想中显然可以是有关系的。在意义的层面上，把“谷”作为声符的字是具有一定关联性的，可以用来表达一系列意思的意义群。（1）浴：表示在这个空间中充满了水，由此引申出浸泡的意思。（2）裕：表示在这个空间里有很多衣服，表示丰富丰饶的意思。（3）俗：这个空间中有人在生活，那么就会形成一定的风俗习惯。（4）峪或硲：直接添加石头或者山表示形象化的山谷。（5）容：这个空间被盖住，则是有可以盛下一片封闭的空间，可以引申为包容之义。（6）鹆：居住在这个空间的两侧峭壁上的鸟。总而言之，我们可以看到“谷”字作为声旁在表达意义之时往往是具有着辅助表达的意义，这个辅助两个层面，一个是通过强调空间从而增加词的强度，比如“裕”，衣服很多并不能表达丰饶，然而一个很大空间都塞满了，那么显然就多了。比如浴，水多到把人完全浸润进去。二是表达这个区域里特殊的东西，如“俗”和“鹆”。

“欲”的形训

接下来我们会考虑“欲”字的形态。“欲”字的整体形态从小篆开始并未发生重大的变化。《说文》中提到了这个字的另一个形态“慾”，这是我们普遍接受的繁体字。《说文》中认为这个繁体字的“慾”属于后人对“欲”的一种再创造，而不是本义：“古有欲字、無慾字。後人分別之、製慾字。殊乖古義。”

“欲”字的形旁为“欠”，按照我们之前的分析，欲这个字的含义应该是由形旁“欠”来确定的。“欠”是个象形字，存在的时间比较古老，在甲骨文时期已经存在了，描绘了一个人跪坐在地仰头张口出气的形象，这个形象则是代表着一个人精神困倦的样子，也就是打哈欠。在之后的演变过程中，跪坐的方向发生了翻转，之后跪坐的形象改为了站立的形象，这也许意味着含义发生了变化，跪坐打哈欠这显然是一种非常直观的观察，跪坐是一种休息，休息是因为感到了困倦，而站立后打哈欠则意味着这个含义有了扩展和引申。《说文》中“欠”为：“张口气悟也。”段玉裁注：“悟，觉也。引伸为解散之意。《口部》嚏下曰：悟，解气也。”“悟”气的解散。精神困倦的原因是人的气解散了，而在身体中则表现为肢体舒展了。“志疲则欠，体疲则伸”就是这个道理。后来则引申为缺少的含义。欠作为形旁有以下的字很多，比如：次、歉、欺、歌、歇、欧、款、歆、欤、欥、欢（歡）、欷、歘、歊、欶、欿、歈、欭、歃、歂等[2]，这里不一一解释，感兴趣可以看注释。我们可以总结一下，以“欠”为义旁大致表达三个意思：

（1）气体的进出，虽然最初欠字表示出气，但是也可用来表示气体的进出都会用“欠”来表示。这一类的字有：欧、歆、欤、欥、歊、欶、欭、歃、歂等。（2）原始义的引申即欠缺，表示欠缺。歇、次、歉、款、欿。（3）表示声音或者语音。这类字比较少，主要是歌、欺、欢。另外一个值得注意是，欠还有能表示言的意思，也就是说，说话和出气也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歌实际上是：“謌”。而“欺”和“诈”是互训的。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欠”在表示气体从口中进出的时候，意义与“口”字是有重叠的，所以为了简化有很多字由欠字旁改为了口字旁，这一类字主要集中在表示气体进出的字中，比如：“欷歔”改为“唏嘘”、“欧”改为“呕”、“欭”改为哽咽的“咽”，“歂”改为喘气的“喘”，而未改的剩下的字往往会变为生僻字，很少再使用了。如果我们去考察口字旁的意义，会发现口字旁最初指出了两种关于嘴巴的用处，说话和吃饭，那就是《说文》中提到的：“人所以言食也。”这提示我们可能存在两个需要探讨的问题：第一，从这种改变可以看出类似意义的义旁进行了合并，口字旁的含义在发展中实际上是有一个凝缩的。第二，这里包含了一个关于气的观点，人们认为气并不是简单和嘴巴联系在一起的，而是和精神联系在一起，所以才会把“欠”字专门用来表示气。

“欲”的义训

我们在上文分别讨论了“欲”字的声旁和形旁分别表示的含义。可以回到“欲”所代表的意义上面。

在总体来说，“欲”字在现代的语境中含义比较单一，在《现代汉语词典》中会发现，作动词的时候，主要表达想要、希望。在《孟子·告子》中：“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作为名词则是有两个含义：一个含义为想要或者是希望的对象，比如食欲。另一个含义则是七情六欲中，表达的情欲的意思。我们可以看到后一种意思实际上是“慾”字所表达的。而在《康熙字典》中的解释则比较细致，有这么几种意思：（1）喜爱。《礼·曲礼》：“问疾不能遗，不问其所欲。”（2）期望。《大学》：欲明明德于天下。（3）对事物的向往之情，即物欲。《老子·道德經》不見可欲，使心不亂。（4）表诚心。《礼·祭义》其荐之也，敬以欲。（5）表将要发生。欲坠不坠。（6）情欲，与“慾”通。“欲”的意思依然是以物欲含义为基础而衍生出来的。也就是《说文》中提到的“贪”这个字。围绕这个含义有三个维度，一个是原因维度，喜爱就是表达欲的原因。第二是结果维度，想要发生或者达到某个结果。第三是过程维度，情欲则是描述在欲望一个对象时所产生的情感。但是这些解释与《说文》中的表达这个字的含义有些许差异。体现在如下几个方面：（1）“欲”和“慾”是不一样的。词典中会把“欲”等同于“慾”。欲是一种个体内部产生的一种情欲。但是在《说文》中认为这两者是不同的，“欲”的范围要大于“慾”，“慾”是一种特指。（2）欲的动力性。在词典中认为“欲”的动力原因是由喜爱带来的期望。而在《说文》中，“欲”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由于欠缺，所以渴求。二是由于空洞无底所以填充不满。“欲从欠者，取慕液之意。从谷者，取虛受之意。”（3）词典中认为欲是一种个体内部诞生的。而《说文》中则强调欲是具有个体内外的互动性，欲望是在个体内外部的互动中产生的。“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欲是感受到外部物体之后内心产生的扰动，这天性使然的。现在我们大概可以了解到“欲”的含义，结合在上文中我们对“欲”字的形旁和声旁的分析，可以看到，想要理解“欲”字的意义实际上是要包含三个因素的：（1）与欠缺有关。欲的动力性来自于欠缺。之所以有物欲并不是因为喜爱或者期望，而是因为欠缺导致的。（2）与没有底部的虚空有关。对于欠缺，只要我们能够填充，就必然能够满足，但是“欲”的另一个条件是这样的缺失实际上是一种类似于空洞的东西，在拓扑学的意义上，洞是具有贯穿的属性的，这样的洞是流动的，无法填满的，是无限大的。所以“欲”是无法被满足的。如同峡谷一样，峡谷中的水流无法填满，不管里面有多少水，最终都会流向无穷无尽的大海。（3）与气有关。气论是一个非常具有中国特色的理论。在分析欠字旁的时候我们会注意到，欠缺之含义是由于气的散失而导致的。也就是说这个欠缺的状态是由什么导致的呢？既不是外部事物的匮乏，也不是精神和思想的匮乏，而是气的匮乏。但是气究竟是什么，我们目前还缺少现代性的解释。不同的学说都有不同的对于气的理解，朱熹的理学是从本体论的角度将气理解成为一种组成物质的“质料”，因为既不能将其看作是一种实际存在的物质，也不能将其简单看成是一种纯粹的精神。欲和气的关系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在这里并不赘述。二、相关概念的辨析：“贪”和“愿”1、贪和欲再回到《说文》中对这个字的解释：“贪欲也。”这个解释是一种互训，也就是用贪来解释欲。贪的解释是：欲物也。所以反过来，欲就是对物的一种渴望，这种渴望是由于缺乏而导致的无止尽的需求。在《说文》中，贪并没有明确的注释，但是拆分之后我们能发现，“今”是当下之意，表现时效性，而“贝”则是一种货币，这个字则对财物的一种急迫的需求，所以“贪”确实能够形容出“欲”这个字无止尽的一面，但是确实无法表达出欠缺之意，也无法体现“感于物而动”的心物关系。2、愿与欲如果我们考察“愿”这个字，会发现“愿望”的“愿”实际上应该为是“願”，在古代，“愿”是用来形容一种恭谨、忠厚的态度或者品质，而“願”才表达愿望。其中“页”是义旁，表达头部之义，而“原”则是指泉水涌现出来的地方。所以“願”在描述从头部冒出来的一种思想、观念或者期望。欲望和愿望表面上看起来可以进行同义替换，但是这两个词一方面是处在不同层面的。欲望强调缺失，这种缺失所带来的寻求满足，要比愿望更加彻底。也就是说，欲望之物必是愿望的，但是愿望的东西却不一定被欲望着。

我们对比两种说法：“我欲你……”和“我愿你……”，就会看到两者之间的明显差异。“欲”是从我的角度出发，是要实现对我的满足，对你是一种要求或者请求，而“愿”则是一种投射到外部的理想，看起来是对你的一种期待和祝福，但本质上依然对我的满足，只不过经过了一层过滤和伪装，愿望会对欲望形成遮蔽。梦是无意识欲望的满足这样的说法是精神分析的理论基础之一。弗洛伊德在《释梦》一书中详细阐述了这个观点，在这本书里，弗洛伊德对欲望这个词采用的是“wunsch”的德文单词，这个单词在英文版著作中被翻译为“wish”，而在国内的版本普遍将这个词翻译为“愿望”。在德文中，和欲望相关的词有三个：“Wunsch”、“Begierde”、“Lust”。“Wunsch”的主要含义为愿望、要求；“Begierde”的意思是热望、欲望和情欲、性欲；“Lust”主要指兴趣、兴致，也指强烈的情欲、性欲，与Begierde的意思相近。用英文来表达的话，Wunsch可以用Wish来译，Begierde与Lust可以用Desire来译。中文版的《释梦》是按照英文版标准版来翻译的，wish翻译为愿望，而方厚生的《梦的解析》德文直译版也同样将 “wunsch” 这个词翻译为愿望。根据我们的分析，Begierde、Lust，应该用“慾”来翻译，而wunsch表面上确实可以翻译成愿望，但其实这遮蔽了缺失的维度，同时也没有显示要求的维度，所以这里翻译为欲望是更为合适的，但是究竟为什么国内的译者不约而同的都选择愿望一词呢？也许是都不愿意面对欲望的永远无法满足的残酷真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