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爪狗（小说/评论）

霍才元

五爪狗

《一个人的排行榜》之二十九

文/霍才元

清早起，开门见条小狗蜷曲着身子，抖抖索索躺倒在门槛下，眼里露出悲哀的光。昨夜刮了一夜风，今晨仍有些凉意，这狗是怎么过来的？我可怜见它，抱回屋，喂了一碗粥。它吃得很快，亦很香，完了舔舔嘴，趴在我脚边摇尾。它很小，大概只有两月的年龄。是谁这般心狠，使得这幼小的生命沿门乞怜？我不忍见它冻死饿死在野地，我决计养它。这想法立遭家人的反对。说是这狗脚生五趾，属五爪狗类，极通人性，养它，不运气。难怪它不被人养！我于是愤愤说，这狗，我养定了。我不怕不运气。后来，我果真不运气起来——近而立之年，尚未婚娶，连对象也无。于是有好心者劝我弃了这晦气畜牲。我不。这狗便安安地大了，很胖，一色纯黄毛，且果然善解人意：我抽烟，它便叼来火柴；我洗脚，它便衔来汗巾；我高兴时，它绕我摇尾；我郁闷时，它默然把头伏在我脚面……我想，它在报恩罢。一次我出远门，这狗送我搭车。车开了，从窗口我见它还站在那里朝这厢张望……不数日，我到底放心不下我的狗，便匆匆回了。一进门，心想狗会来迎的，却不见。抬头看，墙上钉张狗皮，纯黄毛，竟是我的狗的！我把行囊狠狠摔在地上，跳着吼着问家人。家人说，狗天天盼我归来，不吃不喝，而饿死。我落下伤心的泪。我的狗的肉已被他们分吃了！惟有那皮！我把它埋在后山，堆成一堆小小的坟茔，在坟头栽棵苦楝，凄风冷雨，狗儿，你不要孤独……正是这天黄昏，我的葬狗之举被某路过女子得见。她从四川来。她或许认为我的良心并不坏，跟着我说要和我过。我们便结了婚。不久，生下一子，妻叫他“狗儿”。“狗儿”可爱得很。我却时时忆念我那屈死的狗……用粗绳套一个圈，中间丢块骨头作诱饵，诱得我那快要饿死的狗上钩，然后狠命一拽，勒住脖子，吊在树下，一瓢一瓢地灌凉水，折腾了一时辰才死去。死时眼瞪得老大，望着远天。眼角，滚着几滴冷泪……某夜，在梦中听我的狗呜呜哭诉。醒来时，我的“狗儿”正伏在妻胸脯上吮乳头，美滋滋的样。

选自霍才元小说集《草堂志异》；

曾获《芳草》优秀作品奖。

生活中的辩证法

——试析霍才元《五爪狗》的哲理美

文/老灯一盏

霍才元的《五爪狗》是一篇颇具特色的微型小说佳作，值得好好品味。我们来看小说，五爪狗的命运如一潭寒水，映现出“我”的善良性格，也反照出人们的愚昧观念，特别是结尾，那令人心灵颤栗的惊梦与现实欢愉情景相对应，形成了一种耐人寻味的审美含蓄。

我以为，作者写作这篇小说的主要目的，不仅在于揭秘“我”与狗的亲密关系和深厚感情，还在于揭示“我”的善良性格和人们的愚昧观念。但这只是小说所包蕴的丰厚思想内涵中的一部分。对小说结尾的意蕴，我们不妨这样理解：作者试图借自己对生活的感受和思索，并通过形象来解析某种生活的本质或人生的真谛，即表现自己对生活的哲理思考。

不可否认，“我”之所以能由晦气变得运气，且有可爱的“狗儿”伏在妻胸脯上吮吸乳头的温馨画面，是与“我”力排众议，决定养活五爪狗分不开的，也是与“我”极度感伤的葬狗之举分不开的。“我”因五爪狗而得以娶妻，得以生子，尤其是小说结尾“狗儿”美滋滋吮乳头的动人镜头，既是对错误的世俗观念和家人残忍杀狗行为的有力批判与沉痛控诉，借此表达对亡狗的深切怀念，同时也包含了“我”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种朴素辨证的生活观。

在小说其他多处，我们同样可以看作是含蕴了作者对生活中必然性和偶然性关系的辨证思考。如“我”发现冻得发抖的小狗后顿生怜悯之情，决计养它。这对良善的“我”来说，既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即所谓偶然中的必然。又如，妻子与“我”原本是路人，她嫁给“我”正是因为“我”良心不坏。这也可说是又一件寓必然性于偶然性之中的事例了。

如此看来，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虽然《五爪狗》篇幅不长、人物不多、故事情节也不复杂，但作者在写作这篇小说时，应该包含了他对于生活对于人生更深层次的哲理思考。

巴尔扎克说过：先做一个深刻的哲学家，然后做一个出色的小说家。沙叶新也说过：文学的最高境界是哲理美。这些观点早已为古今中外文学大师们的实践所证明。作者也正是将五爪狗事件点染上了这么一层哲理的光环，才使其如电光石火般将作品的意境烛照得很透亮，构成了一种让人回味不尽的意境美。

原载《湖北日报》农村版副刊；

重发美篇平台时稍作改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