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思再忆】母亲的睿智

王秀芳

摄影：吕迎晨文字：王秀芳 随家下放时不算知识青年，后来落实政策同等对待。没有知青集体户的经历，只有下放户的农家生活。 题记—— 我家下放农村十年，这十年对父母来说真是磨难不小，而父母的平和心态和对时务的睿智把握，以及不与命运较劲的处事风格，使得他们的女儿平安度过那一特殊时期，至今想来，都觉得自己的父母太了不起。 看来是小事，然而却事关女儿的未来。 下放搬家时没有带走一件像样的家具 我家在城里时，住房和院落在前后胡同来说，都是比较大的，很显眼，家里的家具也是一般人家没有的。 从我记事时起，我家就住在这里，大院七户人家，那六户每家一间房，只有我家两间房，房子外围着一个小院，小院里有一棵苹果树，有一架葡萄。父亲解放前是做生意的，家境不错，他和母亲喜欢古色古香的东西，于是就有了红木紫檀烤漆家具，除屋里摆放一圈外，还有八仙桌、八仙凳等，都放在院外的下屋里，如果这些家具都摆在屋里，我家就像古装戏里员外家似的。 WG开始后，父母真是为此惶惶不可终日，我小小的年纪也感到了不安，原本是班干部的我，被同学冷落。停课后，同学们都到出身好的同学家去玩耍，我家却从来没有人来，有人说，看你家那一屋子家具，你妈又那么识文断字的肯定不是好人。 有人去母亲的老家调查，大舅的成份偏偏是贫农，母亲也便随着贫农了，别人不信，连母亲自己都不信。其实，母亲解放前一直过着富有的生活，举止作派都不像穷人。只是因为舅舅好吃懒做，把祖上传给的家业败光了，土改前三年，一贫如洗。 “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父亲没有吃闲饭，靠着一双勤劳的手，把日子过得很好，可还是被从城里赶了出来。 搬家那天，哥哥担心母亲到农村生活受憋，坚持要把家具搬上车，母亲则坚定地表示，只带一对樟木箱子和一个米柜，其它家具一件不带，不能因为家具再给两个小的惹麻烦了。 到乡下之后，果真摆脱了此困扰。 母亲最终没有同意三姐知青归户 我家1969年3月下放时，父亲58周岁，母亲54周岁，我16周岁，妹妹14岁。 秋后，政府发的建房款和建房木材到了，房基地也批到手了，大队真的不错，把村子南面靠近一条小河的地块批给了下放户，下放户集中在这里建了两趟房，每家都圈起了大大的院子。在当地人的帮助下，我家盖起了两间一面青的房子，当时还是很不错的。有了自己的家，活计就多了起来。我还小，在县中借读，妹妹在沈阳借读，父母亲都不会干农活，有乡邻知道我三姐在外地当知青，就建议把三姐的户口迁回来。 三姐长我两岁多，68年下放到新民大柳屯，由于父母下放，没有精力顾及三姐，三姐在那边过得很苦。当时确实有一些知青父母下放后选择让子女归户，政策也允许。于是告诉三姐把户口迁回来，三姐遵嘱办理。当母亲看到三姐的落户关系后，又犯起了核计。大批知识青年下乡，国家不会不管他们的，将来总会对他们有个安排，下放户处在社会最底层，成分复杂，家都搬来了，他们的子女怕是一辈子不会再有出头之日。已经把两个小的都耽误了，不能再让三女儿受牵连。于是，和父亲商量后，第二天一早，就让父亲到八里地之外的邮局，把三姐的户口关系寄了回去。 尽管三姐因家下放，最晚抽调回城，但最终她还是回到了沈阳，生活一直不错。 爷爷的户口也退了回去 爷爷一辈子要强，能说会道，干净利落。奶奶去世后，他一直在老家和大伯父一起生活。95岁那年，我家下放农村并盖了新房子后，父亲就把爷爷接到我家住了一个夏天。母亲对爷爷照顾得很周到，我和妹妹对爷爷也很好。后来由于粮食不够吃，就把爷爷送了回去。 一年后，堂哥来信说，大伯父老了，无力照顾爷爷，他们哥五个也大了，家里房子住不下，要把爷爷送到我家来。爸爸很为难，伺候照顾倒没有问题，只是家里口粮有数，长期住怕不行。堂哥又来信说，可以把爷爷户口迁来。 我们家的成份一直报的是中农，也是外调后确认的。在那个年代，贫农下中农属于根红苗正，是革命的主力军，中农是团结对象，上中农在人们的认知里跟富农差不多，虽然上中下一字之差，境遇可谓天壤之别，尤其是我家成份曾被怀疑的经历，让我们全家人都分外敏感。 爷爷的户口邮来了，母亲拆开信封一看上中农三个字，顿时傻了眼，咋啥时变成上中农了，至今我仍然记得母亲当时那种错愕和恐惧的表情。母亲和父亲说，这可不行，不是我不赡养老人，是这成份和咱填报的不一样，咱这不是隐瞒欺骗吗？再说，女儿以后还能有出路吗？是啊，父亲一看母亲说得有道理，就不再坚持了。 第二天早上，父亲又到公社邮局把爷爷的准迁证寄了回去。 爷爷98岁高龄离世，若不是海城地震，也许会活得再久一些。而我家也没有受到家庭成份的影响，包括后来的我当村小学老师、公社广播站播音员，省城上大学都顺利政审过关。 母亲若健在，也过百岁了，她有文化，心灵手巧，能说会道，勤劳肯干，不管遇到什么风浪，始终保持头脑清醒，并具有一定的前瞻性，给了儿女很好的影响，也使我们受益多多。 是母亲的睿智和坚守，使我没有像我的那些下放的同学那样，早早嫁与农人妇，最后一脸沧桑地回到沈阳，每个月领着很少的退休金；是母亲的睿智和坚守，使我等来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从此人生命运得到改变。虽然人生谈不上精彩，但接触到那么多有才华的人，是自己的偏得和幸运，真的感觉不枉人间一回。 （2023.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