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金瓶梅》之五十三 女人的焦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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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焦虑人人都会遇到,大多在某个时段因事而起,伍子胥过韶关,一夜白了头,就是一个例证。至于无事而莫名焦虑,成了抑郁症患者,另当别论。</p><p class="ql-block"> “从传统说来,社会赋予女人的命运是婚姻”(《第二性》)。女人的焦虑,由于身体结构的原因,又因为社会角色定位的特殊性,和男人有很大的区别。女人因为焦虑而成为女人。</p><p class="ql-block"> 作为一个女权主义作家,西蒙波娃首先从人体结构分析女人的焦虑。她在《第二性》中说,女人最初的焦虑因自我意识觉醒而来。当男孩子愉快地享受他的男性特征,为他那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外在器官而自豪时,女孩子却为自己看不见的内藏于体内的另一个“它”感到焦虑不安。男孩有权触摸他的阴茎,就像玩弄玩具一样使用它,而她们的器官对她们却是禁忌。“我怨恨大自然剥夺了我这样一个又方便又有装饰性的器官。任何一个缺了壶嘴的茶壶,都不会感到如此凄惨”。</p><p class="ql-block"> 西蒙波娃在书中写到:毫无疑问,缺乏阴茎在小女孩的命运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即便她没有认真地嫉羡它。男孩从阴茎中获得的巨大特权是,由于拥有一个能看得见和握得住的器官,他至少可以部分地与之保持距离。他身体的秘密,它的威胁,他都投到身外,这允许他与它们保持距离:当然,他感到自身的危险是在他的阴茎中,他害怕阉割,但这种恐惧较之小姑娘对"体内"感到的弥漫的恐惧更容易克服,后者的恐惧往往延续女人的整个一生。她极其担忧在自己体内发生的一切,从一开始,她就觉得自己比男性更不透明,更深地受到生命的朦胧的神秘所包围。由于小男孩有一个可以认出自己的他我,可以大胆地承受他的主体性;与之相异的客体本身,变成一个自主、超越性和力量的象征:他衡量自己的阴茎有多长;他和自己的同伴比赛小便能射多远;后来,勃起和射精是满足和挑战的源泉。小姑娘却不能体现在自己身体的任何一部分中。</p><p class="ql-block"> 作为上世纪美国最有权力的女人,华盛顿邮报的发行人凯瑟琳.格雷厄姆在经历了人生的种种磨难之后,把女人的焦虑归结为社会角色的定位,她在《自传》中写到:“给我做自己想做的工作造成最大阻碍的是不安全感。它部分来自我特殊的经历,但更多的是源自社会定义女性角色的那种狭隘方式,就这个意义而言,它是与我同时代的大多数女性的共有特征。一直以来,我们所接受的教育使我们相信,自己将来的角色就是妻子和母亲,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是为了让男人快乐和舒适,对我们的孩子也是这样。”凯瑟琳的观点和西蒙波娃的最终结论走向一致,西蒙波娃说:女人的正常命运是婚姻,婚姻使她们实际上仍然从属于男人;男性的威信远远没有消失:它依然建立在牢固的经济和社会基础上。</p><p class="ql-block"> 普通人对女人焦虑的研究,既不可能像西蒙波娃那样专业和深刻,也不可能有凯瑟琳那样定义的高度。大多数女人在柴米油盐的寻常生活中,焦虑着各自的焦虑。</p><p class="ql-block"> 《金瓶梅》第五十三回中写了吴月娘和李瓶儿两个女人的焦虑。月娘的焦虑是因为她没有孩子,瓶儿的焦虑是因为她有了孩子。人生就是这样,如果放不下,得到和得不到,各有各的焦虑。</p><p class="ql-block"> 吴月娘本来怀过一个,不小心流产后再没动静。这天她履行“班长”的职责,去看望李瓶儿的孩子,回来却听到了潘金莲在背后说她的闲话:</p><p class="ql-block"> ——月娘走过房里去,只听得照壁后边,贼烧纸的說什么。月娘便立了听着,又在板缝里瞧着,一名是潘金莲与孟玉楼两个同靠着栏杆,嗷了声气,絮絮苔苔的讲说道:姐姐好沒正经!自家又沒得着,别人养的儿子,又去漒遭魂的挜相知呵卵脬!我想穷有穷气,杰有杰气,奉承他做甚的?他自长成,只认自家的娘,那个认你?只見迎春走过去,两个闪的走开了;假做寻猫儿喂饭,到后边去了。月娘不听也罢,听了这般言语,怒生心上,恨落牙根,那時即欲叫破骂他。又是争气不穿的事,反伤体面,只得忍耐了。一径进房,睡在床上,又恐丫鬟每觉着了,不好放声哭得,只管自理自怨,短叹长吁。真个在家不敢高声哭,只恐猿闻也断腸。那時日当正午,还不起身。小玉立在床边,请大娘起来吃饭,月娘道:我身子不好,还不吃饭。你掩上房门,且烧些茶来吃。小玉捧了茶进房去,月娘才起來,闷闷的坐在房里,说道:我沒有儿子,受人這样懊恼。我求天拜地,也要求一个来,羞那些贼淫妇的屄脸!</p><p class="ql-block"> 虽然是潘金莲讥讽挖苦,却也说中了月娘的心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女人嫁作人妻,承担着延续香火的责任,更何况母以子为贵,中国妇女“三从四德”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在那个女人没有职业选择空间,没有经济自主能力的社会里,儿子是女人生命中的希望和最终依靠,吴月娘为没有孩子而焦虑实属正常不过。李瓶儿因为官哥儿身体不好,又时时受到潘金莲的威胁而焦虑。在儿子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日子里,李瓶儿的焦虑已经到了恐惧和寝食不安的地步。没有孩子,吴月娘还有期望;有了孩子,李瓶儿则一步步走向绝望。</p><p class="ql-block"> 焦虑的产生既有客观原因,又有杞人忧天这样的主观心理因素。对问题的认知和心理承受能力的差别,面对同样的问题,有人拿得起放得下,心宽体胖;有人寝食难安,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吴月娘和李瓶儿生活在那个年代,她们的焦虑就既有延续香火的压力,又有自身心理承受能力问题。潘金莲则不然,她也渴望有自己的孩子,但在实现不了的情况下,她并没有当回事,该吃吃该睡睡,撒萌卖娇享受她的生活。应该说,潘金莲是大智慧,是生活的强者。</p><p class="ql-block"> 人的焦虑不会因社会进步而消亡,反而因社会发展带来的生存竞争而更加复杂和剧烈。现代社会和经济发展,使妇女得到了极大解放,这种解放把女人从香火延续的焦虑中解救出来,又投入到更广泛更强烈的焦虑中。选择是焦虑的酵母。当女性走出家庭,走向社会,就走入更大的选择空间,空间有多大,焦虑就有多大。婚姻不再是女人命运的唯一选择,家庭不再是女人生活的唯一空间,传宗接代不再是女人的唯一任务。单亲家庭、同性家庭、丁克家庭等等,女人们越来越注重个人的自由和独立,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事业、兴趣爱好和社交活动中。一方面,她们不再为有无子嗣而焦虑,甚至无暇顾及。据《环球日报》报道,在日本,年轻人打算终身不婚的比例持续上升,2023年的调查比2015年男女分别高出5和7个百分点。结婚生子已不再是人生的必选项,到2022年,日本的总人口已连续12年负增长。中国面临着同样情况,2022年中国总和生育率已下滑到1.09,在世界人口过亿的国家中属于最低生育率水平。另一方面,当女人的关注点由家庭转向职场,由丈夫转向上司,由儿女转向项目,由生育转向升职时,她们面临更残酷的竞争。她们从家庭主妇的单一角色走向专家和教授,老板和官员,甚至情人或小三、妓女或明星等多种角色。官场升迁,商场打拼,情场失意,女人柔弱的肩膀上承受的日益增长的压力,使她们的焦虑更加多元更加具有不确定性。白日的光鲜和黑夜的恶梦并存,一个竞争的时代必定是一个焦虑的时代;女人实现自我,出人头地的时代,必定也是焦头烂额,处处碰壁的时代。女人一旦走出家庭,她们的焦虑点立刻发散,再也收不回来。原来的焦虑消失了,却面临更大的焦虑,就像娜拉出走,脱离了丈夫的阴影,最终却面临“死亡、堕落和返回”三个结局,不难想象娜拉在困境中如何焦虑。</p><p class="ql-block"> 过好当下,过好自己,无忧无虑的生活,其它的都去他妈的,这虽然不是倡导的文化主流,却也是新生代的一种生活选择,是一种不可用权力干涉的权利。她们不同于嬉皮士,不是颓废者,她们只是要生活的更轻松一些更少一点焦虑。焦虑是心境之上的乌云,少一点焦虑,就多一点阳光。坦诚,自信,快乐,蓬勃向上,管理好自己,不去窥探别人的隐私,不去干涉他人的私人空间,少点勾心斗角,多点光明正大,这个世界因他(她)们而纯净而轻松愉快。去年我在川藏旅行结识了一群这样的年轻女性,她们有收入但没有储蓄,有男友而没有家庭,她们重在当下,注重每一天的生活质量。她们忘情于山水之间,人人一脸灿烂,大把大把地挥霍着青春。在海拔五千米的营地,我们男女混帐同宿于一个铁皮屋中,男左女右,夜间听到了她们的对话。那是两个三十多岁的女士,分别是来自北京的影视导演罗某和来自杭州的登山爱好者王某。</p><p class="ql-block"> 罗:我这会儿好想睡睡那个藏族歌手**。</p><p class="ql-block"> 王:哎呀,那要好好洗洗才行。</p><p class="ql-block"> 罗:洗什么洗,我要的就是那个口味。</p><p class="ql-block"> 黑暗中众人大笑,半夜狂风暴雨,差点把房子卷走。天亮后头顶一碧如洗,脚下乱云飞渡,我看着嘻嘻哈哈走出来的美女,说:</p><p class="ql-block"> 你们也不拉个帘子。</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p><p class="ql-block"> 哈哈哈哈,一堆颤笑。</p><p class="ql-block"> 是啊,这是一个焦虑之夜,也是一个轻松之夜。我焦虑着我的焦虑,她们轻松着她们的轻松,高下立判。我真不明白美女们都不焦虑,我一个大男人焦虑什么。</p><p class="ql-block"> 从为繁衍香火而焦虑的月娘瓶儿,到在打拼中焦虑的职场女性,再到眼前这一群无忧无虑的美女,我看到了一种境界,一种人生态度。少一分焦虑就多一分幸福,让人们不再生活在焦虑的恐惧中,固然需要客观社会的打造,但也需要自身的修炼。几个月后我在普陀山看到几句唐诗挂在墙上:“一住寒山万事休,更无杂念挂心头”,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看着前来烧香拜佛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卸下焦虑几多。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放下了,一切都是过烟烟云。 </p><p class="ql-block"> 如果吴月娘、李瓶儿生活在这个年代,她们将和大多女人一样,面临着焦虑或不焦虑的选择。</p><p class="ql-block"> 焦虑着是一辈子,放下执念也是一辈子,一切都在一念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