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双十一啊，无常却离我那么近，那么近

云雨若绪

6：20我像往常一样醒来，窗外黑漆漆的，半躺在床上读张爱玲的《封锁》。张爱玲写到：宗帧没想到他能够使一个女人脸红，使她微笑，使她背过脸去，调过头来。在这里他是一个男子。而平时，他是会计师、是父亲、是家长、是车上的搭客、是店里的主顾，是红灯前的市民。他认定翠远是一个可爱的女人，白，稀薄，温热，向冬天里自己哈出的一口气。你不要她，她便悄悄的飘散。她是你自己的一部分，她什么都懂，什么都宽宥你。你说真话，她为你辛酸；你说假话，她微笑着……读到这里天已经完全亮开了，我也彻底醒了。想起昨天发出去的那些文字，好像一个个的长了翅膀，在心里扑腾扑腾的飞，他也像宗帧一样，也只是一个平凡的男子啊。宗帧35岁已婚，翠远25岁未婚，再被封锁的香港，封闭的车厢无厘头的遇见，又无厘头的离散。这世间许多故事也是这样无厘头开始，又无厘头结束的。

　　早点后给自己泡了一杯茶，3、5片茶叶在杯子里一沉一浮，像极了我们的一生。喝好茶，换上好长时间没穿的红衣服、刚买的裤子、干净的白鞋，出门去给孩子修眼镜。各路商家借着双11的由头卯足劲叫卖，优菜良品门口排了好多人，一个小妹妹把一块糕点和装满牛奶的小纸杯递上来，笑得像花儿一样。年轻真好啊，哪怕做着卑微的工作，赚着微薄的薪水。而这一切都离我很远很远了。张扬的白头发，越来越模糊的视线，无一不在提示着一个时代的远去。我就像一团小小的不起眼的红色火焰，被裹挟在这个城市的洪流中。一路上车声、小贩的吆喝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嘈杂的人声，包围着我，包围着一个饭桌上多双筷子的小职员，一个平凡得不像话的母亲。

　　眼科在15楼，我坐了只能到10楼的电梯，一个小妹妹友善的提醒只能到10楼，我微笑着说了谢谢。年轻的小护士微微笑着告诉我配镜在门诊四楼。下行的电梯很挤，一起上电梯的男子40多岁，电梯响起超重的提示后主动退了出去，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我想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啊。维修眼镜的男人，梳着高高的大背头，手指很长，是一双应该弹钢琴的手，他摆弄着孩子的眼镜，像摆弄一件艺术品，几分钟后眼镜修好了。他找来清洗液、眼镜布，继续用那双应该弹钢琴的手摆弄着眼镜，然后又找来一个眼镜盒轻轻的放进去，像对待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他说：“这个镜片很贵，让孩子小心点用，打篮球可以戴以前的旧眼镜”。

　　这所见皆温柔，所遇皆良人的一天让我心情很好。走出医院大门，打算去东直街买烧饼，再去老街买炒栗子。后因有事，便扫了哈罗单车，行至西直街路口进入环岛时，一张红色的老年车代步车，像失控了一样以很快的速度直直的朝我冲来。那一刻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往哪里打方向，也不知道是该停还是该走，后来老年车在距离单车很近的地方停了下来，车轮子擦在我新买的裤脚上，一团污迹，像一条巨大的贪食蛇，吐着猩红的信子，就差那么一点点啊，他就把我吸进去了。还没长大的孩子，我的房子、车子，还没穿旧的衣服，没见到的人，没吃上的烧饼、栗子，茶几上亲手挑来的芒果，纸箱里的红薯、洋芋，大表姐送的土瓜、凉粉，二嫂送的猪油，这与我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一切，在这个阳光温暖，风清云淡的冬日午后，差一点点被切断了。

一直到了办公室，我也想不起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用颤抖的手完成了该做的事情。见到那个送蔬菜的朋友时，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一开口肯定会哭的，我甚至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没看清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只记得他好像在抽烟，他递给我菜，我说了谢谢。 回到家，孩子接过眼镜时说：谢谢妈妈啦，辛苦妈妈啦。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如果今天就这样被灾难吞噬了，我的孩子该怎么办，后妈会不会欺负他，他有事时找谁去说。中午饭做了炸洋芋、拌凉粉、酥肉豆尖汤、煎豆腐、炖排骨、打了芒果汁。我想，从此刻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吧。午觉后，堂妹发来消息说：“二姐，玫瑰醋可以吃了，味道还好”。看到这条信息的时候，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在这个美好的冬日，灾难竟然离得这样近。

　　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细碎的阳光洒在绿色植物上，像细碎的金子，亮晶晶的。那本摊开的书，停留在一个故事的开始处，张爱玲的《多少恨》。窗外，扫地的清洁工与住户发生激烈的争吵，大概意思是住户在车库门前做什么事情，没有把垃圾清理干净。女人尖着嗓子大吼大叫，男人瓮声瓮气的大声回骂。如果他们知道人生的无常随时会到来，还会这样吵闹吗？不，他们不知道，张爱玲也不知道吧，所以她写下了《多少恨》。人生就像一段织锦的布条，一段段的被挂起，又一段段的被剪下，直到最后成为一堆破碎，被丢弃、被深埋、被遗忘。我织锦的布条还没挂完，张爱玲的故事也没讲完，我的故事也完不了，没吃上的糖炒栗子、烤饼、一墙之隔的孩子，以及那些远远近近、亲亲疏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