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寒于水：建州三篇古井铭文品读（原创）

大观建州 吴传剑

昔时城池用水，除了临溪河提取，更多的是走向水井。

井的布局及其密度，体现城圈的大小与人丁的兴疏。

明、清建宁府志载建州有井60口，所说皆为“名井”，若将星散开来的全揽进，自然更多。

名井里头，迄今尚存艮泉井、尚书井、柯历井三篇井铭，美词丽句，冰寒于水，玉清于银，传颂着殊好，洋溢着曼妙。

这三口井富养于紫霞洲，分处相缀着的磨房前、铁井栏、紫芝街三条街巷，品字布构，互为犄角，历经沧桑清心不改，真乃造化眷顾。

韩元吉《北园艮泉铭》

背景：

韩元吉，字无咎，号南涧，原籍河南颖川，南宋词人，吏部尚书。先徙邵武，绍兴十四年（1144）举家迁居建州。后随宦迁居。

绍兴二十八年（1158）知建安。乾道四年（1168）五月知建宁府，一个月后改知江州。淳熙元年（1174）复知建宁府。

知建宁期间，主持辟北园——紫霞洲公园——今市第一小学、市民政局一带——掘玉仙池，创亭阁堂馆，凿艮泉井（今磨房前39号地段），植树栽花。明嘉靖《建宁府志·卷二十·古迹》、清康熙《建宁府志·杂志二·古迹）记：“城下有艮泉（辟地得泉），有北园，皆韩元吉为之。”

淳熙二年（1175），韩元吉撰写《北园艮泉铭》，此铭见载《韩涧甲乙稿·卷十八》，收入《韩南涧年谱》（199页）和《钦定四库全书》（第1165册280页）。铭文后注“淳熙乙未，岁六月，庚午记”。“淳熙乙未”，即1175年。也就是说，此铭作于1175年6月庚午日。

北园艮泉铭（《韩南涧年谱》199页）

北园艮泉铭（《钦定四库全书》第1165册280页）

原《泉州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主任、福建省社科基地武夷学院朱子学研究中心教授、中华朱子学会理事、《朱熹新探》作者林振礼先生于《〈艮泉铭〉非朱熹所作辨》一文中说：“《建瓯县志·金石》(民国十八年版)记：‘井在朱子祠前，宋淳熙乙未凿。文公铭曰：“凤之阳，鹤之麓，有岏而伏；堂之坳，圃之腹，斯瀵而沃；束于亭，润于谷，取用而足；清于官，美于俗，是为建民之福。”’查朱熹文集无此《艮泉铭》，且朱子是年(淳熙二年乙未即1175年)与吕祖谦编订《近思录》，赴江西铅山与陆九渊论辩，往邵武吊唁何镐，并无建瓯之行迹。而韩元吉于淳熙元年(1174)十二月来知建宁，至三年正月召赴行在。作为地方长官，应请为新掘之井撰写铭文自在情理之中。查韩元吉《南涧甲乙稿》卷十八《北园艮泉铭》(四库全书本) 曰：‘凤之阳，鹤之麓，有岏而伏；堂之坳，圃之腹，斯瀵而沃 ；束于渟，润于谷，取用而足；清如官，美如俗，是为建人之福。淳熙乙未年六月庚午记。’两文比对 ，有‘亭’、‘渟’、‘如 ’、‘于’几处不同。总之，《艮泉铭》为韩元吉所撰无疑。”

束景南《朱熹年谱长编》载淳熙二年（1175）朱熹行迹甚为清晰，并无建州（芝城）之行。林振礼所说，与之是吻合的。

《艮泉铭》铭文具体内容，《建瓯县志·金石》(民国十八年版)和《南涧甲乙稿》卷十八《北园艮泉铭》(四库全书本)所载有几字不同。两相对比，四库全书本会更贴切些（其中“可”当为“取”），而县志本个别字很可能是转抄或雕刻之误。

原文（《南涧甲乙稿》卷十八《北园艮泉铭》(四库全书本)）：

凤①之阳，鹤②之麓，有岏③而伏；堂④之坳⑤，圃⑥之腹，斯瀵⑦而沃⑧；束于渟⑨，润于谷，取用而足；清如官，美如俗，是为建人之福。

小注：

①凤：凤凰山，在建州城东北二十五里。

②鹤：白鹤山，在建州城东二里。

③屼：读wù。形容山秃；高耸。

④堂：玉仙堂，在艮泉井侧，韩元吉建，以城西玉清洞、城南梅仙山各取一字合名。

⑤坳：读ào。低凹的地方，即低洼处；山间平地。

⑥圃：读pǔ。种植蔬菜、瓜果、花草等的园地。

⑦瀵：读fèn。水由地面下喷出漫溢。

⑧沃：读wò。灌溉；浇；（土地）肥。

⑨渟：读tíng。水积聚不流。

艮泉井（（今磨房前39号地段）

译读：

凤凰山的南向，白鹤山的西麓，有口水井垒石筑台、雕沿护栏，像座光秃的小山静伏着。这口井隐于北园——紫霞洲公园，位于玉仙堂边侧低洼处，涌出的泉水清澈而丰沛。井道浑圆深邃，井水满满当当碧碧幽幽，随舀随取，从未枯竭。这般清泠好比官风之廉，这等纯净宛若民俗之美，这是建州这地方人沉甸的福分殷实的福报。

李默《尚书井铭》

背景：

尚书井位于铁井栏巷中段67号与98-1号间之巷面，凿于北宋嘉祐五年（1060）。井口与地面持平处镶有石板，凿四孔用于取水。照府志记载，“泉极清甘”。

李默，建安人，生于弘治十二年（1499），卒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正德十六年（1521）进士,嘉靖二十九年（1550）后升为吏部尚书。

该井之井铭当为李默考上进士为官后所撰，更大的可能是当上吏部尚书后所撰。因李默为尚书，故建人将该井称为尚书井。这则《题尚书井铭》收入李默《群玉楼稿·卷之七·杂著》。

题尚书井铭（李默《群玉楼稿·卷之七·杂著》）

原文：

华坌①翔②，井道窒③。远负涧，縻④晷日⑤。鞭槁壤⑥，白龙逸⑦。槛泉⑧奋，声澕澕⑨。美者钟，时而出。养不穷，神所骘⑩。

小注：

①坌：读bèn。聚，积聚；涌出的样子。

②翔：悠闲自在地行走；飞后停息。

③窒：阻塞，堵塞；遏止，抑制。

④縻：读mí。拴，系；羁绊，束缚。

⑤晷日：晷，读guǐ。日影，日光，引申为光阴、时间。

⑥槁壤：干土。

⑦逸：安乐，闲适。

⑧槛泉：滥泉。喷涌四流之泉。槛，通“滥”。

⑨澕：读hé。水深的样子。

⑩骘：读zhì。安排；安定。

尚书井（铁井栏巷中段67号与98-1号间之巷面）

尚书井井沿外壁模糊的字迹

尚书井四个取水孔

译读：

源源不断的甘泉从井底涌出，在井壁合围里汇聚，在井壁合围里优闲自在，在井壁合围里自成一统。遥遥溪涧浸入地底穿岩过障一路蜿蜒而来，美好的光景在这里驻足在这里寓居在这里演义。凿开唤醒这方干硬的土地，涌出的泉水像条白龙，跃跃然过后，净显安适惬意。井道深邃，幽幽冥冥，仿佛能听到喷涌四流之泉的声音。甘甜的泉水就这样青睐这里，日里夕里年里岁里不停地流出。这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井，是上天的差遣，是神明的安排。

柯挺《柯历井铭》

背景：

柯历井位于紫霞洲紫芝街中段朝西弄堂紫芝街13号、15号与17号宅屋间的弄子里，凿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

柯挺，福建海澄县三都(今福建厦门市海沧区东屿村)人。万历八年(1580)进士，初授南乐县令，擢陕西道御史，转湖广道御史，后以南畿学政致仕。

万历十五年（1587），转授湖广道御史，迁家至建州。柯挺《长屿堡记》记：“乙酉擢侍御史，丁亥奉命使楚，以星轺遄发挈家旅建州。”复记：“辛卯秋仲余丧母，读礼南还，闻倭警不果归，因隶籍建安，惧传远而湮也，遂授管为记。”《文林郎陕西道监察御史立台柯公墓志铭》记：“公贵，卜居于建宁，从所好也。”乾隆《海澄县志·卷十一》记：“乐建安山水，徜徉其间，因家焉。”

柯历井（紫芝街中段西向弄堂紫芝街13号、15号与17号宅屋间的弄子里）

万历二十一年（1593）后长居建州，“遂坚卧不出”。万历三十八年（1610）八月二十七日卒于建州，享年74岁。

显然，柯历井是柯挺寓居建州时开凿的，并撰写了井铭。

柯挺当家居紫芝街柯历井一带。或者说，这口井就在柯挺宅院边。这与清《建宁府志·卷之三十六·人物九·流寓》载“柯挺……戊子过建安，爱其丹山碧水之胜，卜居紫霞洲”，是相吻合的。

迁居建州期间，柯挺撰《建安风土记》。

原文：

紫芝隅①，屈之突②，卜云其吉；杉为盖，石为质，有泉则溢；注不盈，流不窒，允资百室；冽如冰，饴如蜜，实为神所阴骘③。

小注：

①隅：读yú。角落。

②突：凸起，鼓起。

③阴骘：读yīn zhì。阴德，即暗中做有益于别人的事。

柯历井井沿外壁模糊的字迹

幽深的柯历井

译读：

紫芝街西边一个角落，弄子弯曲处，有块地稍稍凸起，经卜卦说这地方是方吉地，适宜凿井。于是动工挖掘，及至深处，有泉水涌出。井壁用石垒，圆形的井沿用一方巨石雕琢而成。井口用一块厚实的杉木板覆盖，取水时打开，不用时盖上。出水恰到好处，既不枯竭，也从不滥溢，够周遭百来户人家取用。水质特好，清冽如冰，甘甜似蜜，仿佛是神明在做阴德，盛情相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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