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亲恩

翠翠

今天清理抽屉，翻出十年前父亲的遗书，那是病危的父亲忍着巨痛写给他恨之入骨，又放心不下的儿子的。这封信一直没能送到哥哥手中，因为全是父亲诉落的文字，我知道哥哥是不会看的。父亲用他的一生都没能唤醒一个装睡的人，一封绝笔书又怎能改变哥哥摆烂的本性呢。干脆我留着当纪念了，那是父亲的倾诉和不甘，是父亲唯一留给我的痕迹。

父亲在文末写道:儿啊，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撒入大江，飘浮在大自然的空气中，让它永不投人胎，因为人间太苦了……顿时我泪奔了，父亲是我这辈子最亏欠的人，他的离去我用三年去遗忘，用一生去铭记。

父亲生在解放前，他的父亲没能等到新中国解放，在他二岁时就撒手人寰了，是奶奶守寡养大父亲的，他怎么长大的，怎么会写字的，我无从得知。我只知道父亲从小聪明又叛逆，受尽欺辱尝尽苦头，但依然乐观上进。外婆看中父亲的机警，把大字不识的母亲许配给了他，结婚那年父亲才十八岁，他十九岁就当了爹。但父亲和大伯不对付，不受奶奶待见，又得不到母亲的理解，一气之下去当了兵。父亲天赋过人，写得一手好字，会写诗作赋还会一些乐器，很快被提到宣传部发挥他的优势。那大抵是父亲最幸福的时光。

好景不长，父亲从小挨饿落下病根，在部队胃痛的打滚，部队认定父亲身体欠佳，将他退回原籍。在那个年代会识字的人不多，父亲很快成了乡村小学的校长。听母亲说父亲脾气暴，爱体罚学生，没干几年被家长们集体弹劾了，父亲又得务农了。父亲觉得种田没出息，跑到城里学起泥巴匠，干着干着，就成了包工头，自己带班接工程了。很快我家成了万元户，买了电视机，盖了小洋楼，我成了同学羡慕的富家女，成了当年村里唯一的女大学生。

苦命的父亲没过几年好日子，又摊上了大事，工地发生了火灾，父亲的资质不达标，被迫终止合同，父亲又失业了，据说还要赔上一笔。那时我正读高三，姐姐刚出嫁，父亲知道不能功亏一篑，又转行卖菜，继续挣钱供我读书。

我结婚后没多久，父亲得了胃癌，那年父亲不足五十九。顽强的父亲在切除大部分胃后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六十八岁那年，父亲胃癌复发，第二次走上手术台，我以为父亲还可以撑几年，但在术后二年，父亲还是丢下了我，长眠于大地。

陪父亲抗癌的二年，我拼尽了全力，父亲死后我哭了一场又一场。今天看到父亲的笔迹，眼泪又不争气地流淌。有人说怀念亲人最好的方式就是过好这一生。关于父亲，我不想忘记，那就用小文写下父亲这一生，敬他在天之灵，慰我相思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