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立独行的“竹林七贤”和陶渊明

小桥流水

　　总有那么一些人与众不同：世人皆醉我独醒。他们不同于常人，言行怪异，用独特的方式与混乱的社会做抗争，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值得书写的一笔，他们就是“竹林七贤”和陶渊明。

——题记

　　如果要问中国历史上真正的乱世，你可能会想到春秋和战国。毕竟在那个时代，出现过“春秋五霸”和“战国七雄”群雄争霸的局面。但我认为，专制的有序会酿造黑暗，混乱的无序也会酿造黑暗。我们习惯所说的乱世，就是指无序的黑暗。

魏晋就是这样一个无序和黑暗的“后英雄时期”。尽管这是一个真正的乱世，但每每读到这里，我还会感到酣畅淋漓。为特立独行的“竹林七贤”和陶渊明拍手叫好，太飒了！

“竹林七贤”之所以受到我的喜爱，是因为他们在看似放浪形骸的背后，却保有了气节与风骨，不人云亦云，追求精神与人格的独立。

今天就把我看到和听到的有关“竹林七贤”和陶渊明的故事讲给您吧，感兴趣的朋友可以接着往下看。

　　魏晋时期，战乱纷纷，天下士人，壮志难酬。他们转而饮酒作乐，傲啸山湖，纵论玄学，高谈佛道。这七个人，常常在山阳县（河南修武，又是河南，我骄傲）竹林之下，喝酒纵歌，肆意酣畅，世称“竹林七贤”。

哪七人？阮籍、嵇康、山涛、向秀、刘伶、王戎和阮咸。他们才华横溢，且个性鲜明。

一、阮籍

　　当年曹操身边曾有一个文采很好、深受重用的书记官叫阮瑀，生了个儿子叫阮籍，曹操去世那年他正好十岁。

阮籍长大后，曹爽让他做官，他说身体不好，隐居在乡间。一年后，曹爽倒台，牵连很多名士，他安然无恙。但胜利的司马昭想与他联姻，每次到他家说亲，他都睡着，整整两个月都是如此，联姻的想法也就告吹。

有一次，阮籍漫不经心地对司马昭说，我曾经到东平（山东济宁）游玩过，很喜欢那儿的风土人情。司马昭一听就让他到东平去做官了。阮籍骑着驴到东平之后，察看了官衙的办公方式，东张西望了不多久，便立即下令，把府舍衙门重重叠叠的墙壁拆掉，让原来关在各自屋子里单独办公的官员们一下子至于互相可以监视、内外可以沟通的敞亮环境之中，办公内容和办公效率立即发生了重大变化。

除此之外，他还大刀阔斧地精简了法令，大家心悦诚服，完全照办。他觉得东平的事已经做完，仍然骑着那头驴子，回到洛阳来了。一算，他在东平总共逗留了十多天，后人说，阮籍一生正儿八经的上班儿，也就是这十几天。

唐代大诗人李白对阮籍做官的这种潇洒劲头钦佩万分，曾写诗赞曰：“阮籍为太守，乘驴上东平。剖竹十余日，一朝风化清。”

只花十余天，便留下一个官衙畅达、政通人和的东平在身后。我想，今天大企业工作人员集体办公，就是受到阮籍的启发吧。

阮籍还有一件事让我感动：一位兵家女孩儿，既有才华又非常美丽，不幸还没有出嫁就死了。阮籍根本不认识这家的任何人，也不认识这个女孩儿，听到消息后，就莽撞赶去吊唁，在灵堂里大哭一场，把满心的哀悼倾诉完了就离开。这眼泪不是为亲情而洒，不是为冤案而流，只是献给一具美好而又早逝的生命。荒唐在于此，高贵也在于此。

阮籍的母亲去世了，那天他正好和别人下在下围棋。死讯传来，下棋的对方要停止，阮籍却铁青着脸不肯歇手，非要决个输赢。下完棋，他在别人惊恐万状的目光中要过酒杯，饮酒两斗，然后才放声大哭，哭的时候口吐大量鲜血。

据说，阮籍有黑白眼之称。喜欢的以黑眼相视，讨厌的用白眼睥睨。时间长了，阮籍的白眼也就成了一种明确无误的社会信号，一道自我卫护的心理障壁。

在母丧守灵期间，他对前来吊唁的客人由衷的感谢。但感谢也仅止于感谢而已。人们发现，甚至连官位和社会名流都不低的嵇喜前来吊唁时，闪烁在阮籍眼角里的也仍然是一片白色（白眼）。

人家吊唁他母亲，他白眼相待相向！这件事很不合情理，嵇喜和随员都有点儿不悦，回家一说，被嵇喜的弟弟听到了。这个弟弟听了不觉一惊，转念一想，猛然憬悟，急速地备了酒，挟着琴来到灵堂。

酒和琴与吊唁灵堂多么矛盾，但阮籍却站起身来迎了上去，你来了吗，与我一样不顾礼法的朋友，你是想用美酒和音乐来送别我操劳一生的母亲？阮籍心中一热，终于把深褐色的目光浓浓地投向这位青年。这位青年叫嵇康，比阮籍小13岁。后来，他们成为终身的朋友。

今天白事雇的鼓乐班子，是不是受嵇康的启发，我没有考证，反正悲乐喜乐一起来，好不热闹。

还有一个故事。那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漂亮女人从你身边走过，你不能看的，以表示你没有欲望，很守礼。阮籍当然不管这种事。隔壁有一少妇长得妩媚动人，他就常常跑过去跟人家聊天，有一天聊得很开心，他聊着聊着就趴在茶几上睡着了。在现实当中我们都不敢做阮籍，因为太难了，他要用个人孤独的力量去对抗整个社会礼法道德的规矩。鲁迅赞赏阮籍，他说阮籍的忧愤诗自古以来都认为不可解，其实心情是可解的，说他是“愤青”一点不过。

2010年母亲去世，我奔丧回老家，当我从葫芦岛下火车坐长途汽车往家赶时，离家越近，想起母亲生前的林林总总，供我读书的不容易，在汽车上，忍不住哭了起来，而且越哭声越大，惹得全车人把目光聚到我身上：一个大老爷们，好端端的为啥放声大哭啊？

等我哭够了，心里好受点，才逐渐止住了哭泣。而到家，并没有出现扑在母亲棺材上嚎啕大哭的那一场景。是不是与阮籍很相似？

二、嵇康

　　嵇康是曹操的曾孙女婿，堪称中国文化史上第一等的可爱人物。嵇康长得非常帅气，这一点与阮籍堪称伯仲。

嵇康打铁不想让很多人知道，更不愿意让别人来参观。他的好朋友、文学家向秀知道他的脾气，悄悄地来到他身边，也不说什么，只是埋头帮他打铁。正这么叮叮当当地打铁时，忽然看到一支华贵的车队从洛阳城里驶来，为首的是一个当时朝廷宠信的一个贵公子，叫钟会。

钟会是大书法家钟繇的儿子，钟会对嵇康素来敬仰，一度曾到敬畏的地步。他写完《四本论》，很想让嵇康看看，钟会把拜访的排场搞得这么大，可能是出于对嵇康的尊敬，也可能是向嵇康显示点儿什么。但嵇康一看，却非常抵触。他扫了一眼钟会，连招呼也不打，便与向秀一起埋头打铁了。他抡锤，向秀拉风箱，旁若无人。

这一下可把钟会推到了尴尬的境地。钟会看了很久，嵇康仍然没有与之交谈的意思。钟会向宾从扬扬手，上车驱马，准备回去了。

刚走几步，嵇康却开口了：“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一惊，立即回答：“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问句和答句都简洁而巧妙，但钟会心里着实不是滋味。才有下文的情景突现。

得罪了小人，钟会怎么会咽下这口气？钟会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在司马昭面前进谗言。诽谤中会。他避开了孝不孝的问题，每句话都打在司马昭的心坎儿上。钟会在道义人格上，他是小人；在诽谤技巧上，他是大师。

钟会一走，司马昭便下令：判处嵇康、吕安死刑，立即执行。

嵇康身戴木枷，被一群兵丁从大牢押到刑场。突然，嵇康听到前面有喧闹声，而且闹声越来越响，原来有3000名太学生正拥挤在刑场边上请愿，要求朝廷赦免嵇康，让嵇康担任太学的导师。

但这些年轻人不知道，他们这种行为已经成为一种政治示威，司马昭怎么会让步呢？

身材伟岸的嵇康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了看太阳，面对身旁官员说：“行刑的时间还没到，我弹一个曲子吧。”琴很快取来了，在刑场高台上安放妥当，嵇康坐在琴前，对3000名太学生和围观的民众说：“请让我弹一遍《广陵散》吧，《广陵散》于今绝矣！”

刑场上一片寂静，神秘的琴声铺天盖地，弹毕，嵇康从容赴死。

这是公元262年的夏天，嵇康39岁。

三、山涛

　　山涛也是一个很大气的名士，当时就有人称赞他的品格“如璞玉浑金”。他与阮籍、嵇康不同的是，有名士观念却不激烈，对朝廷、对礼教、对前后左右的各色人等，他都能保持一种温和而友好的关系。但他并不庸俗，又忠于友谊，有长者风，是一个很靠谱的朋友。他当时担任尚书吏部郎，做着做着，不想做了，要辞去。朝廷要他推荐一个合格的人继任，他真心诚意推荐了嵇康。

嵇康知道此事后，立即写了一封绝交信给山涛。满腔好意，却换来一个断然绝交，山涛心里也不好受，这不好心当成驴肝肺了吗。但他知道，一般的绝交信用不着写那么长。写那么长，是嵇康对自己的一场坦诚倾诉。如果友谊真正死亡了，完全可以冰冷冷地三言两语，甚至不置一词，了断一切。总之，这两位昔日好友诀别得断丝飘飘，不可名状。

嵇康虽然给他写了著名的绝绝交书，但临终前却对自己十岁的儿子嵇绍说：“只要山涛伯伯活着，你就不会成为孤儿。”果然，山涛在嵇康被杀后又活了20年，对嵇绍照顾最多、恩惠最大的就是山涛。等嵇绍长大后，由山涛出面推荐他入仕做了官。

我想，这才是生死与共的朋友，他们的友情令我感动。他们二人的关系很像后来的韩愈和柳宗元（不再赘述）。

论年龄，山涛是这七个人里的老大哥，他有一绝，就是喝酒八斗而止，多一点都不喝。一次皇帝请山涛喝酒八斗，趁其不注意时派人偷偷多加了一些酒，但山涛喝够八斗，再也不喝了，皇帝连连称奇。

四、向秀

　　帮着嵇康一起打铁的向秀，在嵇康被杀后心存畏惧，接受司马氏的召唤而做官。在赴京城洛阳途中，绕道前来嵇康故居凭吊。

当时正值黄昏，寒冷彻骨，从邻居房舍中传出呜咽的琴声。向秀追思过去几个朋友在这里欢聚饮宴的情景，不胜感慨，写了《思旧赋》。但写得很短。刚刚开头就煞了尾。向秀后来做官，但据说他在官位上并不做实际事情，只是避祸而已。

五、刘伶

　　刘伶更没有做什么事了，就是一个酒徒。他喝酒喝到太太都要跟他离婚了。太太说，你每天喝酒，我实在受不了了。他就说好吧，那就不喝了，可是不喝之前，一定要庆祝一下。然后他又喝了，喝得醉醺醺的，写了一篇很有名的《酒德颂》。这大概是他唯一留下来的文章。不晓得这个太太到底跟他离婚没有。

刘伶嗜酒如命，放浪形骸。他经常乘鹿车，手里抱着一壶酒，命仆人提着锄头跟在车子的后面跑，并说道：“如果我醉死了，便就地把我埋葬了。”

刘伶是一个有点装疯卖傻的人。他很重要的一个故事是有关裸体。在古代社会里裸体是蛮奇怪的事情。朋友们到他家里，看他赤身裸体很生气，骂他没有礼貌。他哈哈大笑说，天地是我的家，房子是我的内裤，你怎么跑到我的内裤里来了。他不像嵇康和阮籍那么悲愤，比较幽默。

六、王戎

　　提到王戎，我们在小学都学过那篇非常有趣的文章《王戎不取道旁李》（南朝宋·刘义庆）

王戎七岁，尝与诸小儿游。看道边李树多子折枝，诸儿竞走取之，唯戎不动。人问之，答曰：“树在道边而多子，此必苦李。”取之，信然。

读罢此文，我们都非常佩服儿时王戎的聪明才智。

王戎之妻常以“卿”称呼王戎（按礼，妇人应以“君”称其夫，“卿”乃是夫对妻的称呼）。王戎说：“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其妻曰：“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王戎也无可奈何。

王戎任尚书令的时候，有一次乘轻便小马车，从黄公酒垆经过，回头对后面车上的人说：“我从前和嵇康、阮籍一起在这家酒垆痛饮，在竹林之下游乐，我也参与在座。自从嵇康早逝、阮籍亡故以来，我就为时事所拘。现在看到这酒垆虽然很近，却又像隔着山那么遥远。”

七、阮咸

　　少年时代的阮咸就很聪慧，常常跟随叔父阮籍参加名士们的社交活动。他放任旷达不拘礼节，与叔父阮籍遨游于山林，当时讲礼义法度的人都讥讽他的所为。

阮家同族人一起饮酒时，当阮咸到来时，就不再用酒杯斟酒，而用大盆装酒，围坐一圈，开怀畅饮。当时曾有一群猪也来喝盆中的酒，阮咸直接凑上去，与猪一道喝。当时叔伯兄弟莫不认为阮咸这种放任旷达行为有失体统，惟独阮籍不这么认为。虽有失文雅，但也侧面地展现了阮咸对酒之喜爱。阮咸在曹魏后期，曾“历任散骑侍郎”。

山涛曾推举阮咸掌管选拔人才之事，山涛说：“阮咸清心寡欲，深深了解世事清浊，万物不能改变。如果任选举人才之职，必是最佳人选。”但是，武帝司马炎认为阮咸沉溺于饮酒，言行虚浮，并没有任用。

虽然政治上不如意，但是阮咸在音律方面却颇有天赋，常与亲朋好友聚在一起饮酒作乐，生活十分惬意，后著有《律议》一文流传百世。

八、陶渊明

　　提到东晋时期的陶渊明，是再熟悉不过了，教学时，我曾多次教过《饮酒》、《桃花源记》、《五柳先生传》等经典名篇。

我也曾多次给孩子们讲过他的“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动人故事：陶渊明一生没做过什么大官，只做过几任小官。都是郁郁不得志。他最后一任官职是彭泽县令，用今天的话说，七品芝麻官儿。

有一次，上面派督邮下来了解情况，陶渊明身边的人告诉他，接待督邮要衣冠整齐，毕恭毕敬地去迎接。陶渊明听后叹气道：“我怎么能为了五斗米的俸禄，向这些傲慢无礼的家伙屈膝。老子不跟他们玩了！”于是他辞官回家了，在任仅仅八十多天儿。

隐居后的陶渊明虽然过着十分凄苦的生活，但他从不后悔那样做，仍然安贫乐道。他这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精神，成为中国很多有志之士的精神楷模。

他写下了非常重要的文章《归去来辞》。他有一天忽然问自己：“田园将芜胡不归？”说家乡的田都荒芜那么久，没有人种了，我怎么还不回去？他生当乱世，对当时政治的腐败恶劣，他用《归去来辞》做了一个提醒，用《桃花源记》虚构了一个人人平等，没有剥削没有战争的理想社会。

　　这就是“竹林七贤”和陶渊明的部分故事，他们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活得潇洒、恣肆。有过他们，是中国文化的幸运，失落他们，是中国文化的遗憾。

如今，我已解甲归田，何不做陶渊明那样的人：

已是人间六旬翁，

不再策马啸西风。

如今了却肩上事，

解甲归田做陶公。

我想，时至今日，我们能对他们说的亲近的话，只有一句当代的熟语：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于曾经拥有！

文字：小桥流水整理

图片：网络（侵权必删）

配曲：《一人一酒醉》（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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