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退色的荣耀》

章五滨

女儿曾多次前往希腊，对希腊历史文化也算滚瓜烂熟，什么雅典、斯巴达、伯罗奔尼撒，但作为西方成员的希腊人对近代中国的事与人熟知的并不多。 今年她再次前往希腊渡假，又遇多年前相识的雅典一珠宝商，与他竟聊起了彭德怀、林彪与韩战(抗美援朝)，难不成其是当年十七国联军后人(希腊是其中一国)？女儿告之自已姥爷先后在林彭麾下多有战功，家有遗物可证，其便迫不及待要求一睹，我便远隔重洋捣腾一番微信传之，也勾出那些尘封的历史往事。 　　岳父祖籍山东梁山，据其讲祖上在清时族风生猛，与我客家出身长有反骨类同，因刼了皇杠负罪逃往关东。 谋生嘛自然寻肥田沃野，但逃罪便得去深山老坳，所以落脚在长白山深处一死沟趟子，安顿落脚。岳父是独生子，读过几年私塾，但生性顽劣不事农活喜舞文弄墨，田间家务由众妹及媳妇(童养)劳作，自己地头看闲书。当时东北早沦陷，青壮之人难躲被日本人抓了劳工做苦力，乡野村夫人生就此改变轨迹。 　　在矿山工地管事鬼子见他相貌堂堂一表人材，便对其说“你的，支那人的这个(坚拇指)，什么名字的干活？”岳父不屑张口应答“叫我爷爷的干活就是。”此鬼子以后见其便“爷爷的这里，爷爷的那边的”叫的倍亲使喚得倍勤。 但事终会败露源自劳工中败类告密而穿帮，鬼子对他一通暴打弄个死去活来又送进奉天“模范监狱”。不久东北光复，岳父走出大牢时己是蓬头垢面满身疥疮，流落街头有家难回。兵荒马乱祸不会单行，不久便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编入十三军驻往隆化。一日月暗风高他乘隙逃脱躲入一百姓家，算起仅在国军十几天。 那时国民党惩处逃兵手段凶残，所以不敢轻易露面被藏在地窖中，后听说十三军开拔才敢见天日。这家只有老二口且无子，见他长的清爽便认作义子，可好景不长十三军又返回隆化风险又起，干儿子做不下去了仓惶逃出隆化，一路乞讨一路奔北。那年代哪来平安之途，走到唐山附近又被什么保安队掳去，其实就是一伙土匪改旗易帜，这下又被派往山外当哨探看来没来八路，应付了数日找个机会又逃之夭夭。 在火车站想扒车回东北，恰遇一国民党军需官，便答应做他马伕乘闷罐一同回到奉天，思乡心切找机会又一次出逃，就这样一波三折千辛万苦地回到阔别多年的老家。此时家乡己完成土改媳妇也入了党成了妇女主任，大妹也参加了东北民主联军，家里成了优抚对象包耕，男子汉大丈夫浪迹太伤自尊，盛气之下报名参了军，哪里还顾及什么独生子。参军后列入东北民主联军二纵队即后来四野三十九军，因有一定文化编入炮兵做观测员。 　　东北全境解放，部队入关开小差渐多，岳父这时已经过众多战斗历练具有了坚定立场，随军挺进天津城下。图中大功证书由四野首长签发，勇敢奖章获得者可不是埋头苦干，是真刀真枪拼命的。据岳父生前讲攻天津时部队进击受阻，在观测镜中见冲锋战士在火力点前成片倒下，红了眼的他便与战友把炮架在前沿抵近连轰，只见眼前砖石迸裂残肢腾飞血雾一片，胜利之路开通，三十九军是第一支打进天津城的部队。晚年他曾感概虽此役又立大功但战争太残酷了。美国内战将军谢尔曼曾对军校生演说，“战争给军人带来功勋与荣誉，也带来杀戮与血腥。”但战争有正义与邪恶之分，在人类历史演进中从没缺席。 　　这些奖章纪念章是老人留下为数不多的遗物，那一段磕磕绊绊的经历也是老人去世后在遗物里一个本中发现，大概是文革中写的材料。 　　平津战役后，三十九军又南下历经衡宝战役一直杀入广西，至此这支出自黑土地的“王牌军”一路从白山黑水打到镇南关迎来了新中国。 　　不久半岛又起硝烟，岳父兄妹皆做为志愿军首批入朝跨过了鸭绿江，双双在美军空袭中负重伤。岳父是在朝鲜云山与美王牌骑一师战斗中被炸翻炮车转入大连荣军院，我妻子也在那里出生所以名字很革命化。图中这枚和平纪念章入朝官兵皆有，图案是毕加索那只著名鸽子，首批金光灿灿为进口铜制作，后期为紫铜打造色调暗一些。 　　岳母的入党志愿书，很苦命的人，从小无父母与人家做童养媳，先于岳父参加革命入党，夫妻在荣军院得以团聚生儿育女，三十出头撒手离去，撇下二儿一女妻子老大那时五岁开始学当家。 　　岳父己于2010年去逝，享年八十有六。我兑现了成婚时对妻子的承诺，奉养老人到天年。他与我父母一样对生活少有不满和不足，纵然有时隐时现的荣誉和待遇，但更知足经历峰火年代苍天眷顾，活到高龄沐浴新生活见到子孙满堂。现在岁月静好，曾有上一辈人博命拼死，又有新一代最可爱的人牺牲奉现，中国人不会好战，但一定会善战，前人有样。 　　岳父去世己八年，找出下葬时拟就的祭文又心生缅怀。 爸爸您与世长辞和我们永别， 儿女们今天在此祭奠。 您前半生为国功勋卓著， 为家举步为艰。 战锦州， 围长春， 攻天津， 下江南， 精忠为国， 忠肝义胆。 跨边境， 入朝鲜， 保家卫国， 出生入死， 血洒云山。 一生刚直不阿， 正气浩然。 后半生儿亲女孝， 子孙绕膝前。 穿锦衣享玉食颐养到天年。 今高龄仙逝， 超越圣贤， 与伟人比肩。 您的笑貌历历在目， 您的音容还萦绕耳畔。 鸣呼！ 子欲孝而亲不在， 哀哉！ 物是人已非， 情何以堪。 临终之言己铭记在心， 夫妻勿嫌， 姐弟无间。 虽言车停终点， 船靠彼岸， 人有百年， 今阴阳两隔， 仍让儿女肝肠寸断， 泪湿衣衫。 如今您的身驱已融入大地， 青山葱茏， 阵阵的林涛仿佛是您在自语喃喃。 您的魂灵已升往重霄， 星河灿烂， 点点的流星可是您有话捎传。 九泉之下请您原谅晚辈曾有 的疏忽与不周， 九天之上您注视着我们保佑 子孙幸福平安。 告别之刻在坟前请一捧黄土 把它洒在您生前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