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炜散文 人在旅途

刘炜

人在旅途

刘炜

振明路上的月亮，还高高的挂在天上。

一辆电动单车从我的身边驶过，把车上的两袋碱面，放在了早餐店的卷闸门下。

农贸市场批发蔬菜，猪肉，牛肉，鸡鸭，豆制品的小商贩，把菜运到自己的车里，赶回附近的肉菜市场做早市。

一中年妇女，开着满是污渍，堆满了白色泡沫箱的破电动三轮车，在一家餐馆门前停了下来，把箱子卸在餐馆的台阶上。

一个送外卖的快递小哥，差点撞了我，好在我避让及时（身手敏捷）……

这些起早的人，相信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的道理。每天都不厌其烦重复着简单而又辛苦的劳作，乐在其中。

他们的人生似乎就是在原地踏着踏，没有立正稍息，也没有向左转向右转，起步走……

但他们又确实行走在自己的旅途上，从没停息。

无论是在振明路，还是在长春北路，或者别的什么路……不管干着什么职业，怀抱什么崇高的理想，追求着什么。其实，大多数的时间大多数的人都在重复着昨天，重复着自己，重复着乏味又单调的生活。快乐和兴趣只是人生的调味品，当然也是必需品，只不过数量极其有限。

人在旅途就是这样，看似重复，可只要走在路上，就是旅途，且从未离开过，也无法离开。所谓的青春，爱情，婚姻，沧桑，皱纹，白发，泪水，欢笑……其实都是这个旅途的里程碑。

一公里，二公里……一百公里，时间都给标得明明白白。

火车站，两个刚下车的旅客。一个对另一个说，哥哥，这块有厕所。

这地道的苏北话，像吸铁石，一下子就把我吸引住了，我真想追上去，喊一声老乡好。可是我并没有。我只记住了这悦耳的乡音。乡音里有四卯酉河边的苦楝树，有苦楝树紫中透白的花，没有一点苦涩的芬芳。乡音里榆树上有沉默的斑鸠；雪后初晴的日子，灰喜鹊把苦涩的楝树果，一仰脖就发酵成了酒；乡音中有我摘过月亮的麦草垛和老屋，肥胖的土蜂，扁豆花，和牵藤的南瓜。

如果我们在火车，公交或者高铁上无意间聊起这些乡间的事物，即便我们不是老乡，没有熟悉的乡音，只是萍水相逢，漫长的旅途也不会孤独。

凌晨两点多就醒了，还记得梦中母亲说天真的很冷，像要下雪了。母亲的白发，帽子与围脖都围不住苏北下降的冷空气，一场盘旋在空中的雪。

我喜欢下雪，小时候就喜欢在雪地上玩耍，打雪仗，堆雪人。在结了冰的河面上，用砖砸冰捉鱼，有时砖碎了，冰还没破。在深圳雪是奢侈品，十一年从未谋面。母亲的头发白了，我的头发也白了。与母亲相见，就好像一场雪遇见了另一场雪。

我不告诉你这场雪，它也许没有落在你的梦中。可你没看见，不等于没下。这么白的雪都是水做的，却比水白。它不像雨，非要洗刷这个世界。它更像一个爱你的人，总想为你遮挡住点什么，隐瞒点什么，风雨或者愧疚。人在旅途，谁没犯过错呢？谁走路没摔过跤呢？谁写字没洒过墨呢？能宽容的，雪一律都宽容了。

我不告诉你这场雪，因为这场雪下在了我的梦中，这来自故乡的问候，并不会很快融化，更不会很快忘记。这世界上有许多雪一样白，雪一样懂得宽容的人，你遇上了，或者还没遇上，都不要紧。只要够善良，你早晚都会是一个雪一样白的人，雪一样坦坦荡荡的人，走到哪，都干干净净的人。

没有人通知，南方的雨说下就下了，就像是召开紧急会议。说是紧急，其实还是老生常谈。会开了，还是有人陆续进场，有人陆续离场。没有雷霆，也没有闪电。人，草木，建筑物，他们争相发言，有的絮絮叨叨，有的只是表个态，支持或者反对。开始我还有点紧张，怕轮到自己发言，不知道说些什么。可抢着发言的人太多，我听着听着竟睡着了，一直到会议结束，也没有人问过我的想法。

早晨的第一班地铁，有幸与那些拉着行李，背着大包小包初来乍到的异乡人一起从火车站，国贸，老街，坐到了大剧院。

翻了下日历，发现秋天就快结束了，立冬过后，是小雪。小雪过后是今年的感恩节，每年的感恩节，都有要感恩的人，父母，亲人，朋友，甚至是素不相识帮助过我的陌生人。一路风尘仆仆，一句大恩不言谢，就把自己骗了大半辈子。骄傲与自卑，就像人生的正极与负极，一棵树的分杈。

日子，一群平凡又神奇的鸟，栖息于枝头，时而快乐，时而忧戚。谢谢你，异乡人，允许另一个异乡人与你们一起，坐了几站地铁，各奔东西。我要祝福你们，这世上所有有恩于我的人，爱我的人，和恨我的人，也祝我自己旅途快乐。

人在旅途，我凝视了一下天空，除了辽阔，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日出日落，月圆月缺，无疑也是一种机械的重复。它的伟大之处，或许就是给我的旅途设置了白天和黑夜，让我困在了这无限的循环中，直至终点。

我凝视了一下天空，如果可以带走一颗星星，我就带走月亮和我自己。人在旅途，我总在为钱折腰——房租涨了；电费水费都涨了；房价再怎么降，我还是买不起。药贵，米贵，菜贵，油贵，药贵，什么都贵。春节回一趟故乡，小半年汗水换来的欢乐与喜悦，一踏上归途就没了。

人在旅途，我总是试图用一行行诗撑着困顿的时光，不让自己倒下。十公里，二十公里……一百公里，不管怎样的旅途，只要走完全程就好了。

我努力地活着，挣扎着向前，或许不为别的，只为漫长旋途少为钱折一次腰。

2023.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