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炜散文 轻描淡写的生活

刘炜

轻描淡写的生活

刘炜

月亮侧过了脸，有好多星星。我在十一月的第一个清晨，五点三十八分，注意到了深秋的天空和衬托月亮与星星的树木。我能确定树木的枝叶间，是有月光与星光流动的。从树木被秋风吹拂的枝叶间，天空是深邃的，蓝是清澈的，只有清晨才有的蓝。当清晨所有的光亮，（包括两盏路灯）聚集在茅洲河上，河水似乎有了镜子的反光。树叶被光线的手，一片一片地分开，每一片上都有一个硬币大小的光斑。墨浓处，透过夜色仔细看，树叶也是一层一层的，绝没有一点含糊不清。只是叶片上的光亮会相应浅些，浅到像草丛中的虫鸣，但始终还是一粒一粒的。

天还是有点凉。我后悔临出门时，把长袖换成了短袖。只不过也无大碍，从不舒适到舒适，始终是慢慢适应的一个过程。待会太阳出来，气温一上，也许又觉得长袖换短袖，是正确的了。患得患失，是我改不了的毛病。

独自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眺望着天边。被朦胧远山围着的白云，就像泡在碗中的馒头。我突然明白了莫名失踪的鸟，都去向了何处。生死两茫茫，明白与看见从来就不是一回事。我从不觉得孤单，所谓的荒凉，杂草丛生，也只是秋天的一个闪念。当一群人从眼前闪过，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我的心都隐约着疼痛。孤单是一种态度，是自己对自己的禁锢，也是自己对自己的救赎。茅洲河边的野菊花，看似开得灿烂，其实也都是一朵一朵的，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生活。我从不想脱离人群，也从没有真正融入过人群，这是人的本性，不是我的固执。这世上的万物，看似成群集队，其实都是孤单的。

我从不承认我的孤单，只有死了才会孤单。

轻描淡写的生活，我从不夸大它的甜蜜，也不放大它的苦涩。并不是所有的日子都有精彩，即便是夏日最美的夜空，星星都会留下黑暗的空隙。即便是秋天，最壮硕的果树，果实也有它的极限。我从不为浪费的时光表示忏悔，因为总会有一些日子，要作为另一些日子的铺垫，就像珠宝下的丝绒。轻描淡写的生活，就像湖水不会轻易让湖底的鱼浮出水面。快乐与疼痛只是生活的表情，并不能在骨头上刻下文字，赞美诗与忏悔录放在同一张桌上，只是两个平行四边形。

人生如虹。把浓彩重墨的念头藏于内心。只要法码是公正的，生命之山就不会有明显的倾斜。可以上山，亦可以下山。

夜幕下的上村是神秘的，灯光之外，一切的色彩都归于乌有，犹如统一的六国。秋风中，边走边仰望天空，每个人都是一盏灯，一颗星星。都有不同的身世，经历，欲望和理想，穿过黑夜的走廊，用手挡着风，护着胸前的光明。黑暗里，绝望像无名的疼痛，在牵藤植物上伪装成花朵与果实。用刀把自己的名字刻在泥土，树木，瓜果，墙壁之上……然后，被迫长大，纪念自己的青葱与稚嫩。

无论，我有多想留住这个夜晚，黎明都不会放慢脚步；无论我对黑夜多么抵触，黑夜都会准时降临。时间是列永动的列车，地球与宇宙都在车上。我被引力捆绑，在人间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挣扎。夜幕下的上村我看见自己的灵魂，像蓝色的鱼，在空气中游动。我是人间猎物，也是诱饵。我对这个世界的发现，都像是生活对我的反诘。

轻描淡写是生活对浓彩重墨的降解。

十一月，躲在一辆沙土车的背后晒太阳。阳光，犹如无数只温暖的手掌，抚摸着我。上村阳光充足，可以晒暖一个世界。包括记忆里那群墙角挤暖的孩子，身上沾满了草籽与芦花的孩子。我抚摸着胸口，把阳光揉进我的肌肤，骨髓，血液，我要把故乡与母亲，也一起晒暖。

茅洲河边开了许多野花，我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可为什么又要知道呢？就像芸芸众生我又知其几何。我只要爱它们就好了，花草没有罪恶；我只要爱他们就够了，连同他们的罪恶一并爱着。我的爱不是清晨的鸟鸣，不是平静的河水。也许，对这个世界并无用处。我凝视着茅洲河，它清浅的水流，深情如故。两只白鹭，在茅洲河上飞行，不紧不慢，也只是一掠而过。

轻描淡写的生活，我从不夸大它的甜蜜，也不放大它的苦涩。

我擅长的修辞，是叙述和白描。

2023.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