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系列(二十七)——高梁的二胡往事(小小说)

无边月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高梁的二胡往事</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文/无边月</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图/网络图片</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  深秋的黄昏,铅云低垂。在三进的偏房里,远房高粱叔抚弄着他心爱的二胡,藉着呼啸而来的北风,如泣如诉的二胡声穿过破败的门窗缝隙,把这山村的秋夜渲染得格外哀婉,苍凉。一丝丝,一缕缕的思绪,欲连还断。仿佛如轻云虚无地飘浮着,又仿佛像诉说着日渐式微的山村宿命。“可怜白雪曲,未遇知音人”。没有历经沧桑,尝遍人间百味,是无法体会这忧怨凄美的二胡声,这大抵是我有记忆来第一次听到的曲子,那时还小,大约五六岁的样子,只感觉到遍体生凉,年幼的我,竟然凭空产生与我那个年龄完全不符的莫名的伤感来……</p><p class="ql-block"> 时候回到三十多年前,大概是中秋前夜吧。母亲喂我吃完饭,把我抱到床上去睡,便照例收拾碗筷去了,彼时天色幽暗,我隐约听到隔壁的雪花婶婶端了饭碗来串门了:“风娇嫂,今晚吃啥菜啊!别把好菜都藏起来啊!”雪花婶嗓门扯得特别大,震得进笼归宿的鸡都一顿骚动起来。“冇什么菜吃,呀系(只是)清炒了一盘秋茄亦”,我妈应到。“跟你说个事”,雪花婶压低声道:“那个高梁伢崽废掉了,银女婆造了什么孽啊。高梁才落屋几天,现在又跟抚州采茶戏班子(旧称三脚班)跑了。等下我们去劝下银女婆,银女婆一个人在后屋里哭得死去活来。” 这是我打有记忆来第一次听到高梁叔的有关事情。我记忆的高梁叔,不走寻常路。在那个缺穿缺吃的年代,学一门手艺哪怕学会种田才是正经事,学什么拉二胡去了,那是歪门邪道,不务正业。据说被他爸妈拳脚教育了多次,每次托人找回来又偷跑了,哀莫过于心死,最后银女婆索性就不再管他了,说是就当白生了一个崽,任由他自生自灭去吧。</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见到高梁叔其人,正是中秋节过后的二三天,也即雪花婶来串门的几天后。口口声声说是不管高梁叔死活的银女婆,还是央求人找回了高梁叔。“快去看啊,高梁又被绑回来了。” 不知谁在村口大声喊到。我匆忙跑出屋子,夹杂在乡亲中,从大人们二腿缝隙中,远远望着一群叔伯们押着一个且高且瘦的男子,那男子单薄着身子,被几个人按住肩膀却拼命倔强着不肯低头。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看着他深邃的眼神仿佛满含秋风,那犀利的眼神扫过每一位看客,连躲在人群后面的我也仿佛被他眼神扫中,不能幸免。吓得我赶紧往后面缩了回去。妈呀,魂儿都快丢了。</p><p class="ql-block"> 那一晚,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一晚二胡凄凉、悲美的曲声悲愤高昂,如泣如诉! 那一晚,秋风吹着破窗的缝隙猎猎作响。</p><p class="ql-block"> 此后连续几个晚上,残月一上,悲悯的二胡曲声就照例穿窗而来。连续几个晚上,我都不敢入睡,最后怎么睡着了,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我那是太小,心里再害怕,犯困了,不自觉就会睡着吧。所以,每晚什么时候二胡声停下来我是不知道的,只感觉夜漫长而又幽寂。凄风苦雨,悠悠怨怨,声声又声声,<span style="font-size: 18px;">百苦人间,炎凉世态。二胡一拉,催人泪下。</span>我长大后,凭着刻骨的记忆,才知道,彼时的高梁叔,拉的应该是《二泉映月》),难怪那么凄美。</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自高梁叔抓回来约莫半个月过去,掌灯时分。雪花婶又端着碗来我家,我妈刚好在喂我吃饭,雪花婶死劲夹起一大块我家桌上的辣椒炒秋丝瓜,一边大声说到:“风娇嫂,今天银女婆把高梁崽送走了”。“这个高梁崽也是的,捉回来就卧床不起,饭也不吃,银女婆每天守在床前,好说歹说都不吃,叫舅舅来管一管,劝一劝,最后才勉强吃了些,后来他舅一走,又不吃,银女婆气不过,万般无奈,把他送去了抚州采茶戏班,说是从此断绝关系。雪花婶回去后,我果然再没有听到凄凄惨惨戚戚的二胡声了,那一晚,我既然依然没有睡着,似乎怕二胡声响,似乎又怕二胡声不响。只觉得少了点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少?我也说不上来,只感觉连秋风都少了些苍凉的味道。没有秋天该有的萧瑟的意境了。</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此后几年,夜幕下的洲上小山村,再也没有听到过如泣如诉的二胡声。我也慢慢长大了,对一些事物也有自己的看法了。在我上学前,我母亲因病离开了人世。母亲离开后,我还小,每到晚上睡觉时,特别胆小害怕,捂着被子都不敢睡,耳边仿佛总有哀婉幽怨的二胡声萦绕不绝。每每这样,我就会想起那个且高且瘦的男子,穿着发白的蓝大褂,眼神深邃地扫过人群,坚毅不屈地昂着头的高梁叔,我的心也不禁坚毅起来……</p><p class="ql-block"> 大约又过了几年, 在我读四年级的时候。离洲上村六华里的高湖村开始兴起庙会,记忆中应该是八几年,改革开放了,人民生活开始好起来,农村也开始活跃起来,以庙会为载体,十里八乡都去赶会看戏,各路商贩也都去摆摊。庙会选在农忙过后的十月,那天晚上,我爸兴致来了,催促我赶紧吃好晚饭,带我去赶高湖庙会。走了五六里,路过了好几个村庄,快到高湖村时,远远就听到锣鼓喧天。一阵锣鼓声过后,隐约传来熟悉的二胡声,难道?记忆里的二胡是刻在我骨子里的 。我催促着我爸快点,到了戏台边,坐在我爸肩上的我,看到一个且高且瘦的男子,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大褂正襟危坐在戏台边,深邃的眼神,坚毅的脸,熟悉的二胡曲声,那自然是高梁叔了。那一晚,周边的人都快散完,我一直还坚持看到最后,看到扫戏台为止。爸说赶紧走吧,要扫戏台了,要把鬼鬼神神都扫走,我们也走,不走兜不住。那一晚,以其说是看戏,不如说是听戏,尤其是听拉二胡,每当二胡声响起,我心里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亢奋。我以为这算是高梁人生高光时刻,至少在我心里。拉二胡的高梁叔瞬间高大上起来。</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晚上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二胡声依然在萦绕。 第二天,村里的大妈大婶们开始议论起来,三五成群的:“银女婆的高梁伢崽出息了啊!听说在戏班子里找了个漂亮的媳妇,嗻嗻……今年沟渠竣工,也得请三夜戏,听银女婆说,高梁伢崽带戏班子来免费演”。沟渠是洲上村灌溉大工程,全村男女老少起上阵,从丁士水库穿山越岭引过来的。高湖庙会开完的同一年寒冬腊月时分,沟渠竣工了。洲上从此告别缺水少水的时代,庆贺一下是必须的。高梁叔如银女婆说的,果然带了抚州采茶戏班子来了,在竣工的日子,连演了三夜。我也看了三夜戏,遗憾的是,这三夜戏上,高梁叔没有上台拉二胡,没有看到那且高且瘦的男子,没有看到穿着一身发白的蓝大褂的男子,没有看到一张坚毅的脸,没有看到那深邃的眼神。每晚我在期盼中失望着,又在失望中期盼,终究是没有盼来熟悉的二胡声,后来听我爸说,高梁叔说,之所以是不拉二胡:一来全村人喜庆的日子,二胡是悲情的,还是不拉为好。二来银女婆和他断绝母子关系了,不想拉起二胡勾引起往事。我不知道真假,反正,那三夜戏,我没有听到二胡声。也没有盼来高梁叔的出场。我记忆里的洲上村,二胡声依然是在深秋才会响起,幽怨而又萧瑟。</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此后的数年,数十年,我也外出求学了,外出某生计去了。偶尔也会回到洲上村,也会打听下高梁叔的消息。可惜关于高梁叔的消息少之又少,听说他曾回来过一次,银女婆走了的后七。听说那晚村里人又听到如泣如诉的二胡声,在秋风里萧瑟,哀婉幽怨,悲里含伤,伤中带泪,摄人心魂。那一晚天地秋凉、山河失色,整个小山村充满哀怨的二胡声。</p><p class="ql-block"> 再之后,高梁叔的消息几乎销声匿迹了,回来打听时,有些后生仔,都不知道有高梁叔其人。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会说,高梁伢崽啊。据说临川戏班子已经解散了,城市化脚步加快,乡村几乎没有需求,而又登不了城市剧院之大堂,伴随着临川戏曲的寿终正寝了,高梁其人也不知其踪了。后来,听说有人在公园里看到过高梁叔拉二胡。我打听了下,他说那人且高且瘦,身穿一件发白的蓝大褂,在秋风里萧瑟着,深邃的眼神仿佛诉说着不屈的过往。我想,那大抵就是高梁叔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