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佳人在梦中

小秋夔

在《红楼梦》第九十八回里，贾宝玉和判官有这样一段对话：

判官：“此去阴司泉路，你寿未终，何故至此？”

宝玉：“适闻有一故人已死，遂寻访至此，不觉迷路。”

判官：“故人是谁？”

宝玉：“姑苏……林黛玉。”

初次读到这句，只是为贾宝玉对林黛玉的深情所感动。但当我听起这段的昆曲之后，留给我的感觉，不仅仅是感动，也多了一份惊艳，还有一丝沉溺在心口的痛楚。因为纵观整部《红楼梦》，贾宝玉从没有连名带姓称呼过林黛玉，这是唯一一次。

如此这般，出生地加上姓氏的回答，实在是太沉痛了。

林黛玉生日当天，贾宝玉和薛宝钗大婚，最终黛玉泪尽而逝。

黛玉死后，一家人都瞒着宝玉，怕他受刺激。宝钗却深知宝玉的病实际是因黛玉而起，所以趁势说明，想让宝玉一痛决绝，神魂归一，即可疗治，便把黛玉去世的事情直接告诉了宝玉。

谁知宝玉听后，一着急便晕倒了。到了黄泉路上，遇到阴司鬼判，就有了这么一段对话。

世人皆叹情深不寿，她却为情所囚。

初见时，宝玉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成了好多年的经典。宝玉问妹妹的表字，黛玉说“无字”，宝玉便送了黛玉一个表字：颦颦，还一本正经地对黛玉说：“况这妹妹眉间若蹙，用取这两个字岂不甚美？”

两人相识的日子长了，感情愈浓，宝玉都是“林妹妹”、“好妹妹”这般称呼黛玉。哄她开心时，会“林姑娘”，一个人思念黛玉的时候，还会称她“颦儿”。

可是，当宝玉面对阴司泉路上的判官时，所有的柔情都不复存在。要想查到已逝之人的去处，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想确定故人名簿，也必须要说出所有准确信息。因而，宝玉必须要说“姑苏”、“林黛玉”，才方便判官寻找。

“姑苏……林黛玉。”

这五个字一出，甚是透尽了悲凉。能够说出这句话，宝玉自己心里也许已经知道，黛玉已经香消玉殒了。他自以为黛玉的魂魄还在人间逗留，想要等待一次不可能出现的回首。结果却被告知“林黛玉生不同人，死不同鬼，无魂无魄”，根本无处寻访。

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知己，恋人，就这样离开人世了。在宝玉的眼里，林妹妹是彼此分享秘密的好知己，是一起长大的情份，是一句“你放心”定下的情缘。

但如今良人已逝，昔日不复返，黄泉路远，生死两隔各一边。

今生尚且如此，又怎敢寄托缘分给来生。

“情”这个字，说复杂不复杂，说简单也不简单。我又想起之前读过一首李清照的词，《武陵春·春晚》。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那时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物是人非”，不明白为何会“欲语泪先流”，读来只是觉得遗憾。

现在再读，也许，物是人非就是，芳草亭台依旧，佳人却只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