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去阿里看晚霞

宋成玺

<p class="ql-block">  仓央嘉措:这佛光闪闪的高原,三步两步便是天堂,却仍有那么多人,因心事过重,而走不动。</p><p class="ql-block"> ——题记</p> <p class="ql-block">  一句“没有去阿里,不算到西藏”,先前两次进藏的经历变得不值一提。再去藏地,把阿里补齐,从此执念于心,一念就是十年。</p><p class="ql-block"> 眼看到了等不起,不饶人的岁数,机会好巧不巧的来了,正当七十古稀。用一次筚路蓝缕的远行,送给将老不老的自己,没有比这更难得,再有意义的了。风险可能会有,意外也是难料,了却一段放不下的心愿,让这辈子不留遗憾,总是值得的。</p><p class="ql-block"> 天上阿里,遥遥万里,不是一腔孤勇就能说走就走的,独行快,众行远,组团拉队伍那是必须。虽说,自驾有同道,能成行者难,这回也是一波三折,好在有铁粉的不弃,到底还是凑足了人头。算了算岁数,平均六十上下,妥妥的夕阳团。人到黄昏,去看阿里的晚霞,何尝不是一场机缘巧合的修行?</p><p class="ql-block"> 川藏险,青藏高,都已经历过,不想走老路,就得换条道,首选不二的,当然是滇藏线。这是一条由南而西的线路,从苏、浙、闽、赣、再到湘、贵、川、云,一道弧线,贯穿八省。绕是绕了点,感觉大不同,换个山头看风景,略去的前情也精彩。</p> <p class="ql-block">  梅里雪山的卡瓦格博峰还是深藏不露,在飞来寺稍作逗留,便又一次的失望而去。苍茫的横断山脉逶迤不绝,浑浊的澜沧江水曲折奔流,沿江蛇行,川谷寂寥。傍晚时分,终于在德钦和芒康的界门,看到了“西藏欢迎你”。也是不走运,进藏第一镇的盐井,明明已经肉眼可见,却被不知所以的封路,生生堵在最后一公里。放行不确定,绕行又无路,只得哪来哪去,退回云南再等一晚。一夜之间两次进藏,拉满了戏剧性。</p><p class="ql-block">​ 由南而北的滇藏线,到了芒康县城,一个甩头拐进东西向的川藏线,两股道一别两宽。川藏线比滇藏线繁忙得多,方才的一路寂静,瞬间被喧嚣淹没。贴满“此生必走318”图标的车流,一拨一拨的你追我赶,在被碾的坑坑洼洼的山道上卷起阵阵扬尘。地标性的垭口,挤满了车辆,海拔高程碑上,挂满了大妈。接近东达山垭口,几公里的车队被堵的一动不动,只能在缺氧、阴冷中苦等。</p><p class="ql-block"> 从左贡开始,熙熙攘攘的川藏线突然安静下来,络绎不绝的车流像水过沙地般消失的无影无踪。一路走,一路想,那多的车队都去了哪里?百思不解中,忽而两边山起,一条河流弯弯,沿河的公路千回百转。蓦然间觉得似曾相识,扒了扒高德才想起,这就是十年前走过的玉曲河谷。当时赶的早路,晨曦的朦胧中有种幽谷的静美,这回再走,时过境迁,全然没有了那样的意境。</p><p class="ql-block"> 进藏第一天的400多公里,堵堵行行,一路爬坡。红拉山、拉乌山、东达山,竞拍式的一次又一次把海拔叫高,直到5130米才落锤。站在高远的垭口,以为会高反上头,结果一如往常,爬了一段坡,也不觉得气迫。倒是高反的心理暗示,带来一些不适和疲惫。</p> <p class="ql-block">  “走过邦达草原,转尽八宿山弯,闯出怒江天险,翻越安久拉山,徜徉然乌湖畔…”,十年前写下的这几句话,如今又背书式的重新走过。都说人不可能两次走过同一条河流,但同一条河流一定有你留下的痕迹。山不转水转,水不转人转,再次来过,山川依旧,却已不复当年。人已老去,心境两样,正所谓壮年听雨客舟中,而今听雨僧庐下。</p><p class="ql-block">​ 从邦达到波密,海拔2000米的落差,变幻着从春到冬的四季风光。刚刚还是满目苍凉,转眼就是片片绿洲,贫瘠处寸草不生,丰韵时莺飞草长。高山样态的邦达草原,正在等待一场春雨,伺机把灰土色的山岗渲染到五彩缤纷。怒江天险的七十二拐,像是在冷色调的画布上,肆意挥洒的线条,在怒江大峡谷咆哮声中,一展野性的狂放。然乌湖则以她一贯的风雅,散发着温润、恬静的魅力,沿湖的驱车畅游也弥补了上次蜻蜓点水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因为时间不赶趟,放弃掉两处冰川,沿途的葛隆藏布江,却流淌出的不一样的春天景象。绵延的雪山,滋润万物生长,又似一幅幅冷调的背景,衬托出沿途的诗意画境,让内心一路盛装。</p> <p class="ql-block">  波密向南230里,就是传说中的墨脱秘境。通车只有10来年的墨脱公路,多灾、时断,听预报又是连绵雨天,塌方、落石、泥石流的场景,立马在眼前晃来晃去。纠结、犹豫,又舍不得错过,毕竟,墨脱的魅力过于强大:喜马拉雅山脉唯一的县城,雅鲁藏布江最后的流经地,集四大气候带于一路,县域多半仍被邻国控制…,随便哪一条,都能勾住你的脚步。掂量再三,还是决定好歹走一遭。</p><p class="ql-block"> 从墨脱公路起点开始,就阴霾掩途,天气的沉闷和内心的惶惶,一路交织。随着天光渐开,山色也明亮起来,心由景悦,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可能是双进单出、全程单行的限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拥堵和车龙。海拔断崖式的骤降,四季被压缩在半日之间,从冰雪世界到热带雨林。上路时,还是雪映冰清,风寒雨冷,转瞬间,就是古木参天,云蒸雾暖,大起大落的跌宕变幻,让人来不及反应。</p><p class="ql-block"> 墨脱县城坐落在苍翠的半山,坐看大江,静守幽谷,云泊雾掩中似海市蜃楼。出城二十多里,就是雅鲁藏布江的一处大拐弯,因形似棒棒糖又称果果塘大峡谷。突兀的U型大湾,看上去像绿岛的大围脖,头顶遥遥雪山,环岛湍湍急流,云雾时浓时淡,飘飘如仙,果然是绿野仙踪般的美轮美奂。</p><p class="ql-block"> 一夜大雨滂沱,回程顿时变得莫测。果不其然,刚出县城不到二十公里,就被堵在随时会有落石的山路,越堵越长的车队首尾不见,毛估估也有五六公里。等待时间不算太长,焦虑却写在每个人的脸上,毕竟,雨后的墨脱公路说断就断。幸得只是小规模的落石和泥石流,疏通的及时,没有造成大患。</p><p class="ql-block">​ 山间的雨,时急时缓,下得累了,也偶尔歇歇,车外像挂了层雨帘,天地模糊一片。雨势不大,雾气很浓,湿答答的感觉让人不爽,但很快就被十里不同风的景色治愈。方才还是恼人的雨雾,忽然就缥缈成仙境了,云横远山,雾锁近川,烟云缭绕的瀑流、林木、水岸,朦胧着诗意。秘境墨脱想必是自带颜料的,沾点雨雾就水墨丹青。</p> <p class="ql-block">  走出墨脱,重回318,沿着之前错当雅鲁藏布江的帕隆藏布江默默前行,蒙蒙细雨中路景如风。</p><p class="ql-block"> 路过通麦,雨势渐大,当年同是风雨泥泞中的那段刻骨铭心,也在雨中变得模糊不清。曾经闻而色变,三十公里蜗行三个小时的通麦天险,已经被两座大桥、四段隧道完全覆盖,不见了一点踪迹。只有那座单车单行的废弃铁桥,极不显眼的窝在大桥的下方,见证着天堑变通途的历史。</p><p class="ql-block"> 通麦的雨一直下到鲁朗,潇潇冷雨中偏偏又状况不断。落石中招,油尽抛锚,雨中拖车,一地鸡毛,情绪也低落到天气一样。随机找了一家藏式民宿,吃了顿热腾腾的石锅鸡,身体和心情才渐渐温暖过来。顾不得洗去泥水,简单的拾掇一下,便倒头睡去,听雨入梦。</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雨声响了一夜,早上推门却是一个好天,着实的喜出望外。潮湿的天潮湿的心,也随着第一缕晨光一扫而去。夜雨过后,薄薄的晨雾就飘了过来,笼罩在田野、山岗、松林,或团团,或缕缕,或弥漫,或缭绕,变着花样徘徊着、氤氲着。从高山牧场的半腰纵目四望,远处的群山、山下的小镇、镇边的经幡,幡前的转经人,都在雾色中变得朦胧、梦幻,俨然一处禅意浓浓的世外桃源。</p><p class="ql-block"> 雨过天晴的山地牧园,浅草乍绿,野花初开,挂满了晶莹的露珠,在淡淡的阳光下格外的鲜亮,一片水灵灵、欣欣然的样子。清凉的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淡香,深吸一口,盈满肺腑,沁爽沁爽的。围栏里牦牛和牧马,悠闲的吃着鲜嫩的青草,全然不理会游人的打扰。鲁朗的田园,静谧的醉人,远比石锅鸡更值得回味。</p> <p class="ql-block">  穿过鲁朗的田园风光,直上海拔4700米的色季拉山口,春暖花开被冷冽苍凉甩在了山下,一个转身就是两个世界。都说色季拉垭口是观望南伽巴瓦峰的最佳位置,奈何望穿了双眼,还是只见云层不见峰,“羞女不抬头,十人九不遇”,一语成谶。南迦巴瓦浮云望断,清净的山口也已不是当年,穿过一条购物长廊,就是各种的道具和花式摆拍。乱哄哄的集市一般,杂乱到容不下一只干净的镜头。</p><p class="ql-block"> 色季拉山口下来就是尼洋河流域。顺着流水拐进一条小路,尽头就是和雅鲁藏布江的两江交汇点,一片三面环山的河口湿地。花季已过的尼洋河三角洲,水网纵横,灌木丛的绿色略显平淡,云层下的远山泛着冷调的暗蓝。原本开放的观景台也圈起来收费了,老人的优惠待遇差一小时都不行。再次来过,山水依旧,却没有了曾经的心动。</p><p class="ql-block"> 路过八一镇没多远,就被忽而闪过的“秀巴千年古堡群”拽回了头。进得山门,来到山腰,在一个不大的村口,五座高拔的石砌碉楼,赫然矗立在荒草萋萋的对面。碉楼高低不等,在断壁残垣中错落分布,楼内空无一物,烟筒一样直通上下,抬头仰望,像坐井观天。建筑主体基本完好,看不出修缮的痕迹,就这么孤零零的杵在山坳上,一杵就是1600年。古堡何人所建,所为何用,又为何废弃,岁月沧桑无语,留下无限想象。</p><p class="ql-block"> 三座雪山环绕,一弯月牙静卧,似镶嵌在山间的翡翠。藏语为“绿色湖水”的巴松措,是林芝地区著名的红教圣湖。计划外的秀山古堡耽搁了行程,赶到的时候已经很晚,慢慢悠悠的摆渡车又耗去了不多的时间。为了落日前的那一米阳光,全程都在和光线赛跑,所有的看点都是一笔带过,一处没落又一阵风去。一个需要静下来、慢下来的地方,不得不选择人在旅途最常有的无奈:到此一游。</p> <p class="ql-block">  宁可绕道,也不走便捷的林拉高速,就是不想错过川藏线最高的米拉雪山。老天也是卡着点的配合,一夜的大雪把米拉山口装扮的银装素裹,盘桓的山路似雪舞龙蛇。白茫茫的垭口格外清净,和昨天的色季拉山口完全两样,尽可抒发欲与天公试比高的快意,也能不受打扰的望远发呆。而我则以长长的一声喊山,一抒征服后的畅快,也顺带和高反掰一掰手腕。</p><p class="ql-block"> 翻过米拉雪山,下去就是拉萨,这已是二十多年里第三次来过。和出城五里就扬尘满天的第一次相比,眼前的拉萨已然是颠覆性的巨变,和内地任何一座同类城市几乎没有差别。人人腰挎藏刀、手摇转经的街景完全看不到了,扑面的酥油味和香火气也淡去了许多。阳光之城、佛门圣地、高原明珠,正在被现代和时尚悄然改变。</p><p class="ql-block">​ 变化中也有不变的,气势恢宏的布达拉宫,香火不断的大小昭寺,等身长拜的虔诚信徒,比肩接踵的八廓街市,依然顽强的坚守着藏地风情。来拉萨必朝拜的布达拉宫,自打二十年前那次几乎无死角的观览,就再也没有进去过了。最完美的记忆,不可能再复制,多一次都是破坏。</p><p class="ql-block">​ 没有进布达拉宫,哲蚌寺还是要去的。600多年历史的哲蚌寺,形似巨大的米堆,也叫堆米寺或积米寺,是藏传佛教最大的寺庙,在格鲁派的地位也最高。宏大的建筑群椅坐在根培乌孜山坳,面向远处的拉萨河。依山望水,坐看云起,愈显普渡众生的佛门气度。</p><p class="ql-block">​ 哲蚌寺叠次而上,进门就得爬高。从3500米起数台阶,搁谁都会发怵,而我偏要较一把劲。原本打算牛刀小试,不行再撤,爬着爬着就得陇望蜀了。待上气不接下气的数到3700米,已经是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胸口炸裂般的巨喘分明在警告,应该回头了,内心的十二分不甘又在撺掇,再坚持一下。最终,还是没有理会身心的打架,用尽最后的气力,手脚并用的爬到最后的高台,测高仪显示:3860米。一览众山后再看哲蚌,寺庙鳞次,人如蚁动,喘定之余的踌躇自得,已然像一个修行者在功德圆满后的巡视。</p> <p class="ql-block">  已经预约布宫门票的同伴,面对高墙、烈日和排成长蛇的游客,在快进山门的时候,选择了放弃。情况变,计划变,当即结束拉萨休整,开始向阿里进发。</p><p class="ql-block"> 离开布达拉,翻过岗巴拉,羊卓雍措,遥遥在望,还是丝巾一样的飘逸。天色一半蓝一半云,一边晴一边阴,斑驳云影下的湖水,长袖善舞的变幻不定,呈现出不同色度的绿和蓝,像天宫遗落的玉如意。上次随团身不由己,限时限点,来去匆匆,满川流翠只取了一片。这回是我的行程我做主,由着性子从头到尾,差一点把羊湖全部装进镜头,直到湖面变成一条渐细的绿线,消失在来路。</p><p class="ql-block">​ 羊湖望断,天色渐暗,又匆忙赶去一个叫卡若拉的冰川。排名西藏第三的大陆型冰川,就在去日喀则必经的路旁,两条不规则的冰舌,像冰帽上的护耳,耷拉在半山的坡上。没有想象中的气势,因为扬尘的污染也有些晦暗。老辣坚持说,很多年前,冰川是紧挨着路基的,可能是气候变暖,已经退化到5300米以上。视觉距离不远,却隔米如隔里,登高一步都很难。只能远远的看一眼,想象一下曾经的壮观和大雪洗白后的样子。</p> <p class="ql-block">  夜晚的一场大雨,把江孜城洗刷的清新通透,山明街净。城中的宗山古堡借着蓝天的衬托和晨光的沐浴,分外的伟岸、醒目,红顶白墙和赭黄色的石山无缝契合,自然中透着油画的质感。吐蕃王朝后期的这座宫殿式寺庙,看上去和布达拉宫同款,却和布宫的人山人海完全相反。山门洞开,石阶无影,堡内经幡孤零,绝尘一样清幽,静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古堡最辉煌的历史,就是1904年的抗英斗争,也是电影《红河谷》的拍摄地。凝望纪念丰碑,依稀可闻当年的吹角连营。</p><p class="ql-block">​ 扎什伦布寺太过有名,尽管来过,还是重游了一回。当年的扎寺,建筑老旧,黄土铺地,进得院内,角角落落都是清静、幽深、威严、肃穆,不借香火气自禅。游客不多,朝拜者众,三五成群的旺财,懒洋洋晒着太阳。现在的寺院明显扩容上档了,新建的佛殿和红墙,满眼的富丽堂皇,山门都显得窄小了。信众和游人也多了很多,转经的、长拜的、观光的,甚至还有练瑜伽、做直播的,略显嘈杂,却旺了香火。绕场一周,浮光掠影,记忆和现实偶尔重合,不一样的感觉却从头到尾。</p> <p class="ql-block">  打卡318国道5000公里碑,第一次刷新了西进的记录,翻过5200米的嘉措拉山,也开始走进真正的世界屋脊。天际处隐约可见的珠穆朗玛峰,是见证,也是目标。</p><p class="ql-block">​ 从定日到珠峰大本营,行程不过两百。尽管事先费尽思量,攻略也过了几遍,可走着走着还是出了岔子。仅仅是没留神跑偏了一个路口,就鬼使神差的乱了方寸,囧况一个接着一个:走散了队伍,错过了山门,误入了卡口,还闯进了摆渡车的运行区间。待弄清了状况再想回头,为时已晚,只能将错就错,以出为进的逆向而行。也是因错得福,误闯误撞的反操作,反倒意外讨了巧。珠峰大本营和自然保护区,该看的一处没落,还大大的省了一笔。</p><p class="ql-block"> 天气也格外的架势,一路担心的阴雨和多云,非但没有出现,反而蓝天如洗、一晴到底。长年云遮雾罩、偶露峥嵘的珠穆朗玛峰,罕见的脱去霓裳羽衣,一展8848米的丰姿。到得山前近观,人民币版的珠峰图,清晰到峰线毕露。加乌拉山口登高望远,与珠峰并排的7座高峰,似天际处拉起的一条雪山横幅,欢迎的仪式感十足。跃上峰巅惊回首,一百零八拐似卧龙盘伏,活生生的样子,好像一下子就能腾飞起来。</p> <p class="ql-block">  珠穆朗玛峰刚刚消失在天际,希夏邦马峰和佩枯措又震撼来袭。完全没想到,从219岔出的一条无名乡道,会把我们带去一处惊为瑶池的仙境。</p><p class="ql-block"> 矮矮趴趴的边检站,冷冷清清的一条路,风吹草枯,满目荒芜,随便朝哪看,都不是想象中该有的样子。直到出了安检,爬上一个坡,拐过一个弯,才乾坤陡转、豁然变脸。一泓镜面似的湛蓝,在寸草不生的戈壁碱滩徐徐舒展,自带“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禅静,那份独守洪荒的冷艳,一眼夺魂。湖景看得多了,蓝绿各有千秋,蓝的如此纯粹,美到如此超凡,属实人间罕有。视线好不容易从佩枯措移开,又被对面的希夏邦马带走。国境之内唯一超过8000米的雪峰,一身白甲素衣,立于苍穹之间,帅气又威猛,像是山神守望着圣水。</p><p class="ql-block"> 希峰和佩湖,一高一低,一远一近,一山一水,一白一蓝,毫无刻意的融入彼此,天光云影共徘徊。没有佩枯措的静美,希峰的伟岸就显得孤独,没有希峰的垂恋,佩枯措的美就多了一份凄婉。天地造化的牵手,分明就是前世五百次回眸换来的一次相遇。</p> <p class="ql-block">  走出佩枯湖,翻过萨嘎和仲巴交界的突击拉山,就到了日喀则的最西部。天高云低,山穷水薄,河流和雪山瞬间遁去,荒蛮和贫瘠主宰了大地。光秃秃的戈壁,光秃秃的荒漠,光秃秃的山岭,走不完,望不断。好似一席复天盖地的灰褐色巨毯,破旧,单调,粗糙,又无边无际。天路从中间穿过,划出一条直线,把荒野一分两半,像是要比较一下,哪一半更加荒凉。偶有一处打眼的景色,才能显现这片不毛之地的存在感。</p><p class="ql-block"> 4300米起步的海拔和变化无常的气候,把屋脊上的一切都强化到了极致。绿色在这里成为稀有,入夏的时节还是满眼的枯黄,上百里都看不到哪怕一小片真正意义上的绿地。许是太过贫寒,生命都选择了躲开,偶有牛羊,啃食着刚刚冒出地皮的浅草,汲取着微薄的能量。三五成群的藏野驴,则本能地躲开公路,在青黄不接的沙砾间寻寻觅觅,偶尔警觉的张望,复又低下头来,丝毫看不出生存的艰难。环境的恶劣登峰造极,生命的顽强也超乎想象。</p> <p class="ql-block">  也就是阿里,能把视野之内,变得如此单调,刚开始的新鲜劲,被没完没了枯燥磨的一点不剩。开车的强打精神,坐车的昏昏欲睡,再无多余的好奇。直到普兰的玛旁雍措,游离的精气神才又附体。</p><p class="ql-block"> 中国淡水湖透明度最高的玛旁雍措,在厚厚的云层下显得有些阴沉,却依然难掩圣湖的神韵,有点天光就活色生香。圣湖过去拐个弯,就是“鬼湖”拉昂措。还没弄明白鬼由何来,天色突然就暗淡下来,阴风四起,云谲波诡,一副吓人的恶相,算是自报家门了。一前一后,一圣一鬼,匆匆而过,神鬼情未了。</p><p class="ql-block"> 鸡鸣三国的普兰县,分布于喜马拉雅南侧的峡谷,四面雪山环绕,坐拥神山圣水。听店老板说离城三十公里有个中尼口岸,便起个大早赶了过去。兴冲冲的没走多远,就被灰头土脸拦了回来,理由没有细说,就是暂不开放。调转车头悻悻而归,围绕相当于东部乡镇的边境小城转了一遭,不到十几分钟,就固化了对西部的刻板印象。</p><p class="ql-block">​ 天气说晴就晴,从普兰县城到219国道的回头路,眨眼间阴阳两重天。晨光穿过薄云,一扫“鬼湖”的阴森,俨然白骨精化身婀娜的仙女。圣湖玛旁雍措,也一改昨日的忧郁,盛装再现,高冷、美艳的气场,直叫人心旌荡漾。不得不再次驻足停留,面湖而向,把最美的瞬间刻入记忆。</p><p class="ql-block">​ 惜别神鬼二湖,又去冈仁波齐。趁阳光正好,云层尚薄,心怀虔诚的紧赶慢赶,可到了到了,还是被说变就变的天气给辜负了。刚刚过了冈仁波齐的边检,厚厚的云层就压了过来,主峰瞬间淹没在黑压压雾色中。问守山村民今日能否得见,不容置疑的否定回复,彻底断了最后一丝侥幸的念想。离开冈仁波齐且走且回头,十里之外还在企盼灵光一现,可奇迹终究没有出现。不得不信,神山圣水都是有灵性的,见得到,见不到,全凭缘份,也靠运气。</p> <p class="ql-block">  219国道擦过噶尔县,绕进一片山地,起伏跌宕的山路变得律动起来,丘陵状的山体呈现出丹霞般的色彩。站在经幡铺地的垭口望远,云影之下,山色斑斓,谷底的小水洼,绿如散翠。路边的雪山连绵一线,像蓝天捧出的哈达,雪线看似咫尺,却因海拔过高而可望不可及。</p><p class="ql-block"> 走进象泉河谷,眨眼就被气势恢宏的土林吞没。方圆数百里的水蚀性土林,广袤到无法想象,形异至目不暇接,其规模性和典型性,都是世界罕见。在高而平的山脊之下,土林高低错落的四面铺开,或突兀如柱,或连片成林,有的像城堡,有的似城墙。在朝霞夕阳的渲染下,或浓或淡总相宜,日照金山的奇景,更是美出天外。</p><p class="ql-block"> 扎达县是一个全域性的土林地区,县城就在土林之上和包围之中,进进出出穿林过,抬眼抬脚都是景。于土林中出没,在土林上坐望,仿佛置身混沌初开的原始世界。</p> <p class="ql-block">  在西藏的历史上,没有哪个政权像阿里的古格王朝,在强盛了七百年后,又风一样的繁华落尽,戛然消失于无踪。几个世纪的遗忘,数不清的问号,各种离奇的传说,把75万平方米的土丘变成一个巨大的谜团。到了扎达县城,顾不得舟车劳顿,就马不停蹄的赶往遗址。也是没想到,都城的残垣会有那么大,王宫又建的那么高,傍晚的光照还那么的暴烈。满心的好奇和兴致,一下子被晒蔫,不得不止步于山门,打道回城,次日再来。</p><p class="ql-block"> 阿里的黎明清冷清冷的,摸着黑赶到王城脚下,朦朦胧胧中已经是人头攒动,都在等待日出东方的那一刻。约莫半个钟头,天际线的朝霞由淡渐浓,喷薄而出的第一缕晨光,穿过斑斓的云层,打在遗址的宫顶,顿时霞光万丈,远处的土林也呈现出瞬间的日照金山。安静的人群一阵躁动,争先恐后的举起手机和相机,镜头前的大妈也纷纷花枝招展起来。</p><p class="ql-block"> 王城遗址依然霸气侧漏,梯次层叠的洞窟,风化残存的围墙,零星散落的塔碉,虽经风风雨雨数百年,还是能看得出当年的气势和恢宏。最高处的顶宫,更是残而不倒,王气冲冠,似有一种对王朝没落的不甘。一千多处遗址隐藏了多少风干的故事,沉淀了多少岁月沧桑,没有人知道,也无以寻踪,只有年复一年的独揽凄凉。正待一鼓作气登高一览,小伙伴的航拍无人机不慎坠落,只能再次半途而返,一起帮着大海捞针。眼看日上三杆,飞机没找着,探秘古格也就此打住。</p> <p class="ql-block">  走在噶尔的沙漠公路,和着玛尼情歌的节拍,不知不觉就到了阿里重镇狮泉河。狮泉河是河,是镇,也是县,还是阿里行署所在地,到了狮泉河也就到了真正意义上的阿里。亦或是狮泉河的滋润,阿里高原到了这里,开始有了些许绿色,世代治沙的付出,终究没有枉费。天是赶路的天,与狮泉河打个照面,便直驱下一站的班公湖。</p><p class="ql-block">​ 龙头蛇腰狭长形的班公湖,是世界上最长的裂谷湖和海拔最高的界湖,藏语称作措木昂拉仁波,意为“长脖子天鹅”。湖面呈东西走向,因为内流性特点,湖水东淡西咸。咱这边占了大头不说,还多半是淡水。天赐一方宝地,岂容他人觊觎,那些热血戍边的故事,瞬间变得鲜活、生动起来。</p><p class="ql-block"> 班公湖的傍晚,依然日当正午,蓝天白云下波光粼粼,呈现出翡翠般的色泽,阿里的一措再措,大都一个色系。环湖的雪山是班公湖的生命源泉,它们孕育了圣湖又寸步不离的守望着圣水,毫不掩饰的欣赏、呵护着自己的杰作。219国道沿湖盘绕,消失在远处的山脚,在雪山和湖水间留下一条美丽的曲线。</p><p class="ql-block"> 海拔最高的鸟岛不止一座,十几种鸟类栖息在这里,最常见的就是红嘴鱼鸥。随着班公湖的游客渐多,聪明的鱼鸥开始在沿路的湖边扎堆,本能告诉它们,有人就一定有食物。于是,鱼鸥看见人就撒欢,哪有人就往哪飞,每天上演着人投鸟抢的摆拍戏码。食喂完了,鸟吃饱了,咔嚓够了,一拍两散,下次不见。人鸟之间的和谐嬉戏,在生命禁区也是一道盎然的风景。</p> <p class="ql-block">  环行阿里北线、穿越216国道800公里无人区,被突发的封路打乱,只能改向219国道藏新段。翻开百度,大概补了补课,关于这条省际公路几乎一致的描述是:世界屋脊上的屋脊,平均海拔最高的天路,最严酷的生命禁区,还有死人沟之类的种种传说。简而言之,就是“蜀道难”的藏新版,天路风险的天花板。路走到这个份上,已经是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一搏了。</p><p class="ql-block">​ 从阿里的日土到和田的三十里营房,是219藏新线的核心区段,近600公里的天路,包揽了所有之最,集高、难、险之大成。刚开始的沿湖路还算轻松,雪山下的小措和湿地,不时闪过,在清晨的凉意中舒爽宜人。待渐渐升高的盘山路越来越陡峭,屋脊天路才露出它狰狞的面目。拉梅拉达坂、红土达坂、松西达坂、界山达坂,还有更多走过就忘记的山口,动辄5000米往上,一再突破海拔之最,接龙似的不绝于途。</p><p class="ql-block"> 海拔一再攀高,含氧一再降低,路况也好一段差一段,不时的搓板路常常颠的屁股生疼。与之相伴,高原样态的风光,也一再刷新眼球,让人搜肠刮肚都找不到恰当的形容。一直觉得,有很多美的东西,不是用来形容的,只能靠感官去神会。最后的阿里就是这样,即便是极度的缺氧,也能让人激情升腾,就算是高反上头,也会忘情的奔放。身在地狱,心在天堂,话虽老套却再真实不过。</p><p class="ql-block"> 中午时分,终于走到219国道阿里段的终点,在一个曾被称为死人沟的泉水湖检查站,进入新疆和田的地界。身后的那些让人生畏的达坂,成为阿里最后的倔强,绵延不绝的雪山群、水天一色的红山湖,亦如挥一挥手蓦然转身的倩影。</p><p class="ql-block"> 把苍凉和野性演绎到极致的阿里,有风有雨,有脉有魂,有惊有喜,有苦有乐,已然渐行渐远。回望高天,我仿佛触摸到了它的灵魂,也找到了精神的归属。</p> <p class="ql-block">宋成玺图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