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题记:我是个怀旧的人,因而家乡曾经的一切,都能让我感念与眷恋,且久久难以释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河,是小许村的一条河名也。其处村子东南方。河分东西二条,其源头与河道并无任何交集。因为源头相近,远不及百步,于是村人便将这两条小河合二为一,统称其为上河。同理,两条河渠也被一并称作凉水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河的源头,在上下两个村庄的交界处的平旷田畴之间,此处对于下游村的小许村而言,则是高地位置。在上世纪中期全国各地响应号召,兴修水利时(一九五八年,因连年干旱,庄稼欠收,此年更甚,所以村里组织全村青壮年劳力用时一年)于此处深挖,下成壕沟,土尽石出,又下挖,遂有地下清泉,于泥石之下泛溢出焉,再掘地作渠引水向下。于是,便有水自东南蜿蜒着朝向村子流来。其中西边那条小河穿村而过,另一条小河则在村东与邻村土地的接壤处,远离了村庄,径直流向了村北的大片田地。上河,当时被村人称作为河,其实水流并不算很大,属于一年四季有水常流的那种清溪。因为地貌与河道大同小异,故两条河今天也并作一处述写,不再分开赘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凉水渠边有条小路,可径通上河的上下游。道旁植有树,为杨、榆、桐等乔木类。它们沿着河渠一字排开,高大挺拔,枝繁叶茂。渠堰与河床处是沙土与碎石,多生灌木,其丛丛蓬蓬,因为近水,格外茂盛,此则为野蔷薇。植株生长于水畔,高矮之间,相扶共生,合欢而牵缠。小路旁边是平整的田野与沃土。春来,绿覆四野,陌旁钻出密密麻麻鹅黄色的草芽,虽娇嫩,却坚韧。树木则青枝怒发,枝叶疏朗。天上,燕衔河泥筑新巢,地下,我们折柳作哨吹春音。野芳发而散其幽香,落英下,花瓣则随溪飘流。夏至,清溪洇润草色青,天蓝云白四野明。蝉择高枝,可着嗓门唱着嘹亮的夏音。斜风细雨中,雀鸟乳雏忙穿林,童叟牵牛趁草青。上河,真是自然界里的一方净土,是近在咫尺的诗与远方,是村子当年的好去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溯溪沿路而上,地势渐抬,路下的河渠次递增深,最深处可近三米。路是狭窄的,其逼仄程度大部分路段仅能容一个人穿行。脚下是淙淙的流水音,耳旁有四时感受不同的风声。一渠清流在丰茂的水草间时隐时现,岸边深绿者,是芦、蒲之类的近水生野草,也有一年四季皆可釆摘的水根莱、薄荷及水芥莱之类的野菜,它们热可炒食,凉能拼盘,茎叶皆可食用,它们当年尤为村民的喜爱。沿水复前走,水随渠转,人随路行,待折转过一个大河湾时,河道尽,而幽潭现。潭呈近圆形,有五米之径。水清莹秀澈,草青翠馥郁,满塘暗香浮动。耳旁水声响亮,那是地下泉水突出声,是流水激湍声,其声若素琴高弹,在叮咚之间,清雅与简洁齐出。俯身去看泉水生处,泉眼被细细的河沙围圈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圆坑,它们挤挤挨挨密布在河床最深处,一股股清泉水在㶁㶁汩汩中,向上喷涌而出,周围的河沙被水流激荡带起,复又缓缓落下。河石细碎,五色昳丽。在或白嫩或暗红的水草根部之间,有淡黄色的细小河虾,弓着背腰,在缓缓地蠕动与游弋。天上的云霞飘过来了,倒映在水中央,若用手捧起一掬水,那云霞便被人收在手心中了。身置此处,行仄径、临清溪、守孤滩,远观南山藏深秀,近看清溪水悠悠。树高招风来,草青引蝶至,再有了这风声、鸟音、绿野、暖阳,这一份动静交合的、天人合一的自然风光,而此时都是你一个人所拥有的,谁又能说这里不是一个尘世间的仙境乐土呢?尘世间积聚再多再久的烦与忧,都会在这片行云流水间,在不知不觉中被涤净荡尽,便人身心两轻,俗念皆忘。正可谓是:心中若有桃花源,盆池也生水云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河的水,夏凉冬煖,四季可亲。春秋时分的自然与惬意自不必多言,盛夏时炎热难耐,可选择在正午时分到上河的滩水边,此处骄阳不炙,人无需下水,仅蹲踞在地,或坐在列列河石之上,少顷,便会感到凉风四起,而暑燥尽失,使人无比清爽轻松。入夜时分,水塘里的、河渠边的蛙声此起彼伏,稍有惊动,它便扑通一声疾身投入水中,快速地隐匿在草丛里面。河渠里的腐草成萤,流莹飞在天,轻盈如梦、似幻,又惹得多少个少年郎在它的身后追撵与扑捉。寒冬腊月天,大野里朔风四起,上河的河道里,反倒总是笼罩着一层淡薄的水雾,轻轻袅袅浮漂在河床上方。置手入水,水是温暖的,全然没有冬日里的那份寒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以前,利用中午歇晌的时间,村里的女人们便会约上二三个同伴,背着盛满衣物的挎篓,去上河洗衣服。天光掠云影,暖阳照草树,一切都是原生的、自然的、最为亲切的样子。她们一边洗着衣服,一边唠着各自的家常。当然有时也会有随着大人一同前来,或者在后面偷着跟来的孩子们,他们在岸边在水里打闹,这里成了他们的乐园。女孩子扎着朝天辫,额头上沁满了细密的汗珠子,叽叽喳喳地在奔跑与喊叫。那男孩奋勇活泼,受了女孩的鼓舞,干脆赤肚子上阵,高绾着裤管,赤脚踩在硌得脚丫子生痛的河石上,石极光滑,他摇摇晃晃地在水中行走着,听从着女孩子的指挥。忽然间,有蜻蜓飞过来点立在那草叶的顶尖上,他便屏住了呼吸,蹑手蹑脚想去扑俘它,不料未及合手,它却忽然间飞开了。上河的欢声笑语,窄长的河谷此时己然盛不下了,咯咯咯的笑声不时从河中飞出,惊飞了隐在岸边大树上的鸣蝉与鸟雀。不多时,拴在几棵大树之间的晒绳上,便让她们晾满了五彩斑斓的衣服。刚刚经过泉水漂洗过的各种衣服,色彩格外新鲜,它们在微风中,在阳光下,在绳子上欢快地飘舞着。那色彩像是天上的仙女不小心打翻了脂奁粉盒,又好像是一场开展在田野之间的、有着万国来贺的彩帛会。女人们坐困了腰身时,便会掬一捧清冽甘甜的泉水拍打在脑门上,一瞬间就能让人困意全消。待洗完衣服,女人们喊齐孩子,带着他们离开后,上河便又恢复了那份静谧,只剩下满河谷泠泠的流水声。待及回到家,那小孩掏出装在袋子里或握在拳心里的河虾,交给了妈妈。她用水淘洗后,再趁着生火做饭的时候,在饭勺里倒入香油,放入灶膛内的火苗之上,待油热起烟,快速取出饭勺,把控干水分的河虾倒入勺子内,只听得滋的一声,香味蔓延,那虾米真的变成了焦黄的米粒了。孩了忙不迭接过这意外得来的美味,轰地一下就跑散了,他得到了这不小的欢欣,忙着去找同伴分享这美食去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河的水沿着凉水渠一路向北,在下游的田间地块穿行延伸。农田有了上河水的保障,村北大块的田地里,冬种小麦,夏播玉米,基本上有了田间青稼的年年丰收。又有懂得经营与管理的农人,挖了支渠,引其水,以灌园,把自家的土地改种成莱园。因为有了这四时不竭的溪水滋养,且看菜地间那一畦畦的绿韭,地吐青妍,万叶翠长,永远都是披负着一身的绿光与肥嫩。再看那挂果结荚的番茄、豆角与辣椒,棵棵结红果、挂长荚,无不粲粲然,各领风骚。种在边角地头的那几陇青葱与芫荽,被他细细地锄过,植株密切紧凑,并无一株杂草的生出。那萝卜的青凌与粗壮,白菜的脆生与齐整,这些自然更是不在话下。再看那菜园子周围的篱笆上,满爬了旺盛的牵牛花,那红色的艳丽热烈,粉色的姣妍柔和,蓝色的妖娆神秘,它们朝开而夜合,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里,静静地散发着自己独有的芳香。</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一方菜园子对菜农而言,田地间的操作简直是太过于熟稔了。在每年开春时的某一个早晨或傍昏,田里飘浮着一层淡雾,他会趷蹴在地头,眯着眼,叼着那根长长的旱烟袋,在心里计算着今年计划种植的菜蔬品种,那各种植物的密度与排列方式,此刻就是他的棋子,在他的盘算与想像中,它们都仿若己经种下生成与有形了。而今年菜园里所需要的各种菜苗与种子数量,在他站起身的那一刻,他就一清二楚而了然于胸了。劳作是辛苦的,收获是喜悦的,各种蔬菜都在用着自己的果实,来回馈报答着菜农对自己的精心料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岁月多匆促,世事易变迁。如今,生活方式的改变,己完全直接影响到了上河的命运。浇地有了更为高效便捷的农用水渠,洗衣服也无需再跑到上河去了,在家就有水管与洗衣机,更是替代了跑到上河洗衣服的辛苦。于是,不再有人组织去上河的泛水泉清淤,不再在凉水渠的河道内除草挖渠,再加上多年来地下水位的持续下降,上河的水如今只剩下东边的那条小河,尚剩有一股细流。但那也是弱水百尺,草塞河渠,水源地更是因此而岌岌可危了。而当年水流最为丰沛的西边的那条小河,因为其偏远于涧河滩的大沟口直谷水系,水源地许多年前早己枯竭,河道内己被植树或改为它用,此河今天己不复存在焉。</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河,当年丰富方便了村人生活的一条泉水河,如今己成“尚河”,成了曾经的河,成了留存在小许村人记忆里的一条家乡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河,今天可能己不再美好,但我还是执意把它记了下来。因为在我的认知与记忆里,它总应该是完美的。写出来,我会稍稍有所安慰与轻松,至少我的心愿是达成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