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父亲那里听到的朝鲜战争——高铁军（转载）

尚元风

今年是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三十八军子弟近300人于10月10日至14日，汇聚在父辈当年的凯旋之地——丹东，纪念那场正义的立国之战，并缅怀牺牲在异国的先烈和颂扬万岁军父辈们的功绩。我父亲高进忠，随志愿军三十八军在血火纷飞的朝鲜战场度过了两年零八个多月的战斗岁月，今将2020年写的“从父亲那里听到的朝鲜战争”补充修改后转发于此，以飨读者。

从父亲那里听到的朝鲜战争

高铁军

父亲生前说，三十八军是从辑安（今集安）出的国①，当时他在军多管炮营任连指导员，过江后是朝鲜的满浦，当时听说金日成给后撤人民军下的命令是“满浦集合”。

进入朝鲜后只能夜里行军，行军时路两边到处有信号弹飞，不知是敌人特务打的还是定时信号弹。他们后来向前行军时，还遇见了一位过去在一一二师干过的朝鲜族战友，他原来是排级，现在是连级干部了，肩上带着上尉牌牌。

集安鸭绿江大桥

那么冷的天，部队只能在路边的山林里露营，有房子也不敢住，吃不上热乎饭，因为一生火，敌机发现了就轰炸，有的战士讲怪话：“我们可真是吃不冒烟的饭了！”

入朝后的一天晚上（可能是第二天晚上），公路被朝鲜政府后撤的车队和难民堵死了，部队无法向前运动，父亲和连长没有办法，无奈地蹲在路边，这时一位首长的警卫员上来了解情况后回去了，过了一会儿，梁兴初军长来了，把父亲和连长大骂了一顿，命令马上疏通道路，具体怎么疏通的父亲当时没说， 留下了一个疑问。

天亮前，部队将炮车开到公路边比较隐蔽的山沟里，将炮和车分开，车箱大箱板放下来，车和炮都盖上草、秫秸、树枝等伪装起来。白天时来了四架敌机，飞的很低，飞机带起的大风将有的伪装掀掉了，露出了炮和车，敌机对着炮和车打机关炮，扔炸弹，扔汽油弹。因为车上载有弹药，引起了爆炸，四架飞机炸完飞走了，接着又来了八架，最后来了十六架，炸了一天，多管炮营全营的车、炮都被炸光了，干部战士躲在附近的山旮旯里，人员基本没有损失。②

刚出国，一仗还没打，装备就全被报销了，干部战士的情绪可想而知，军政治部一位首长亲自来多管炮营给大家鼓劲说：“别泄气，苏联老大哥再给咱重新装备。”这个营后来没有回国重新装备，父亲在二次战役后被调到一一二师三三六团五连任指导员。

凤凰网播放的《断刀》第二集里，原三十八军党史办主任李淼生讲到了多管炮营被炸的情况，他说：“记得当时最好的是六管排炮，一入朝就打光了。”

《断刀》视频截图

《断刀》视频截图

入朝不久，112师师部在瓦洞隧道被炸，是听父亲和他的战友们在一起时说起的，当时牺牲了200多人（232人），很多是干部，副军长江拥辉当时也在瓦洞隧道里，万幸被部下给救了出来。这次去丹东见到了于刚大哥，于大哥讲，他父亲于剑侠也是瓦洞隧道幸运脱险的。于剑侠叔叔和我父亲1945年初就是渤海一分区宣传队的战友，后来又一起加入了山东一师（一一二师）。

四次战役汉江南岸守备战是三十八军抗美援朝期间打得最苦、伤亡最大的战斗，也是父亲生前讲的最多的战斗。据三十八军政治部编印的《军史旁编·第三集》 “三天”一文中记载：1951年1月28日至30日，一一二师三三六团五连在泰华山前的草下里南山（311高地），阻击美骑一师第五团连续三天的进攻，阵地前最后留下了500多具敌人的尸体③。

四次战役第一阶段要图（局部）

父亲生前讲过，连里分工，开始是连长徐恒禄指挥战斗，后来他负伤下去了，最后由父亲（时任指导员）指挥剩下的人坚守阵地。

五连一位通信员一条腿被炸断了，血流不止，父亲抱着他，他跟父亲说“首长救救我！”，后来他牺牲在父亲的怀里。父亲说，那个时候哪有条件救呀！说到这个的时候，父亲眼里含着泪花。

30号天黑，五连胜利完成阻击任务后奉命后撤时，父亲让每人准备好手榴弹，听他口令一起投出去，在手榴弹爆炸的烟雾掩护下，五连仅剩的十八个人从阵地上撤了下来。

父亲讲，一把炒面一把雪，战斗激烈时，阵地上的雪都是黑的，要派战士到挺远的山沟沟里才能弄到干净点的雪。还有，敌人曾经派飞机到咱们阵地上撒传单和广播劝降，传单上印的是“打垮38、消灭xx、争取xx军投降”，爸爸每次讲到这个都自豪地说：“美国佬没敢说消灭38！”。飞机上播放的是女声，当时以为人就在飞机上，后来看也有可能是录音。

美军传单（图片来自网络）

父亲有一个遗物，是2000年第三十八集团军党史办征集抗美援朝牺牲烈士名字的公函，父亲在这张公函的下面写下了“六班长 王文兴”。查阅有关军史资料得知，五连六班长王文兴是身负重伤后滚到敌群中，引爆两颗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壮烈牺牲的，是真正的英雄！

三十八集团军党史办寄给父亲的公函

战后，志愿军司令部、政治部给三三六团五连记集体一等功一次，奖给“屡战屡胜”锦旗一面，授予连长徐恒禄“特等功臣、二级英雄”荣誉称号。1951年7月，志愿军三十八军司令部、政治部授予五连“英雄部队”锦旗一面。

父亲生前多次说过，五连的“英雄部队”大红旗是他从军政治部主任吴岱手里接过来的，他还作为英雄部队的代表在会上讲了话。

“英雄部队”授旗典礼大会会场（1951.7 ）

志愿军三十八军政治部编印的《英雄部队》

时任三三六团五连指导员的父亲作为英雄部队的代表在授旗典礼大会上讲话（左上）

父亲留下的三三六团五连荣获“英雄部队”红旗后的全连一寸合影（前左三是父亲）

父亲荣获的中国人民志愿军集体立功纪念证

集体立功纪念证左页：高进忠同志在四次战役太华山战斗中，与二营五连全体同志集体创立功绩，全体荣记壹等功一次，特授此证，以资纪念。第三十八军司令部、政治部一九五四年五月一日集体立功纪念证右页：部别：三三六团二营五连职别：政治指导员姓名：高进忠

年龄：31      性别：男 

籍贯：山东省宁津县

集体立功时间地点：1950.12  朝鲜太华山 ④下面是查到的参加泰华山草下里南山战斗的部分五连和四连干部战士姓名：连长徐恒禄、指导员高进忠、一排长郝宪福（郝先富）、二排长李振宝、三排长王富有（王福有）、四连排长黄照云（黄召云）、三班长牟林、四班长闻凯（文凯）四川籍、六班长王文兴黑龙江籍、连部通信员苗景春、小白。（副连长姓名未知、副指导员张起武回国带新兵未参加泰华山战斗）

徐恒禄（图片来自《万岁军》画册）

高进忠（1950年夏摄于驻马店）

张起武（张云峰提供）

闻凯（黄谷柳采访时拍摄）

苗景春（图片来自《万岁军》画册）

父亲任五连指导员时，连里曾发生了一件事，有人在驻地墙上写了“父母恩情长，英雄志气短！”标语，这样的标语当时是反动的。为了找出写标语的人，父亲想了一个办法，他编了一段顺口溜，让大家学文化时抄写，这段顺口溜里包含有上面那句标语里的几个字，结果找出了写标语的人，后来将这个人交由保卫部门负责调查处理了。父亲还说过美国俘虏的一件趣事，他说美国兵也有笨的，晚上洗脚，一个俘虏将两只脚往一个钢盔里放，怎么也放不进去，父亲气的叫俘虏一只脚一只脚的放进钢盔里洗。

1952年10月的白马山战斗（394.8和281.2战斗）是父亲生前和老战友们多次说起的残酷战斗，由于开战前夕一一四师三四O团七连文化教员谷中蛟的叛逃，三十八军打得异常惨烈。父亲说，这次战斗，他在后面学习没有参加上，战后他回到营里时，原来营的干部基本都没有了。

1953年上半年的西海岸抗登陆作战准备，三三六团防地在清川江入海口附近的西湖里和立石里一带。父亲说：他是副教导员带前卫连蹲猫耳洞守在最前沿，一次敌人的侦察兵乘小艇偷偷登陆侦察，被我守备部队发现后开火，敌人狼狈逃回，海滩上缴获了敌人丢下的蛙人靴子。西海岸抗登陆作战准备期间，曾有美军的重型轰炸机大机群黑压压的飞过来示威。由于中朝军队做好了抗登陆作战准备，美军最终放弃了登陆。如果美军当时从西海岸登陆，身处一线海岸阵地的父亲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三十八军部队在修筑朝鲜西海岸防御工事    

1953年7月初停战协定签字前的7月上旬，三十八军主力奉命乘坐火车从安东（今丹东）秘密回国⑤。父亲说，当上级开会宣布回国命令时，大家都坐不住了，激动不已！

父亲是1945年2月参加八路军的，参军前已经有了妻子和女儿，抗美援朝战争是父亲经历的最艰苦的战争岁月，按他的话说：“根本没想能活着回来，这一仗不死，下一仗不死，再下一仗也……”。只有经历了残酷战争的人才更能体会到和平的珍贵！ 志愿军三十八军将士从朝鲜凯旋回国的丹东鸭绿江大桥

父亲在朝鲜经历的战斗历程

抗美援朝时父亲用过的腰带

晚年的父亲

附录、1951年末三三六团团首长和五连干部名录（由时任团政委李玉瑄的女儿李磊大姐提供）：

三三六团团长李耀廷、政委李玉瑄、副团长董福元、参谋长伏传友、政治处主任孙毓明

五连连长徐恒禄、指导员高进忠、副连长黄召云、副指导员于瑞起、一排长周斌、二排长刘富 三排长张德禄、炮排长董林修、一排副排长王玉山、二排副排长关文华、三排副排长杨国喜、炮排副排长李明注释：①、查阅资料，1950年10月19日晚，志愿军三十八军侦察科副科长张魁印率军侦察队尾四十二军之后从辑安先期入朝；21日晚，一一三师三三七团从辑安浮桥徒步过江入朝；22日晚，一一三师三三八团乘火车从辑安铁路桥过江入朝，一一三师三三九团从铁路桥过江入朝，一一二师三三四团从铁路桥徒步过江入朝，一一二师三三五团从浮桥徒步过江入朝；23日晚，一一二师三三六团、一一四师三四一团、一一四师三四二团乘火车从辑安铁路桥过江入朝；24日晚，一一四师三四O团徒步涉水过江入朝。志愿军三十八军按一一三师、一一二师、军直、一一四师的序列，从辑安跨过了鸭绿江，进入了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父亲所在的多管炮营属于军直属单位，推测可能是23日夜从辑安铁路大桥上过的江。②、关于军多管炮营被炸的具体时间和地点，父亲生前没有讲，原38军党史办主任李淼生接受凤凰卫视记者采访时讲是“一入朝就（被）打光了”；原38军党委秘书史大伟接受记者采访时讲是：入朝第一天就被炸光了；一位38军后代曾跟我说，他父亲生前说多管炮营是在球场被炸的，估计不对，因为部队到球场（地名）时已经是入朝一周左右了。③、《军史旁编·第七集》 “激烈战斗的一天”一文中记载是300多。④、此处集体立功时间有误，应为“1951.1”，地点太华山暨泰华山。

⑤、1953年7月6日至10日停战协定签字前，38军主力乘火车从安东现中朝友谊大桥上秘密回国；114师于8月上旬乘火车从安东回国；38军的7个炮兵营于9月间从安东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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