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菜代”和“代食品”

潘作成

“瓜菜代”和“代食品”

潘作成

“瓜菜代”和“代食品”，是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兩個使用頻率極高的詞語。今天想起這兩個有着鮮明時代特征的詞語，仍然讓人感到心酸。

所謂“瓜菜代”，我们现在理解就是，糧食不夠吃，用瓜果、蔬菜來代替。要說如今，糧食、魚肉、蔬菜、水果，什麼都有，某一頓飯不夠吃了，多吃幾口蔬菜、瓜果，這也沒有什麼。可那時卻不是這麼回事。由于连续的自然災害，加上那时候全国粮食单产还很低，尤其是償還抗美援朝欠下的外債等原因，全國城鄉普遍缺糧。有的地方，在某一个别年份，平均每人每天只有三兩糧食，同时，其它各種物資，特别是副食品，也都嚴重匮乏。在這種情況下，說是搞“瓜菜代”，實際上許多地方已經無“瓜菜”可代。瓜菜和糧食一樣，已經成為稀缺資源。

那時候到農村去看一看，地里種的白菜、大頭菜(甘藍)、大蘿卜，收拾得連一小片葉子都不剩，末了連埋在土里的菜根都刨回家去吃了。往年只能用來喂豬的小窩瓜蛋、小西胡蘆，都像寶貝似地弄回去，用来果腹了。連用作制糖原料的甜菜疙瘩，喂豬的甜菜葉子，也都成了人們的盤中餐。可甜菜疙瘩、甜菜叶子這玩意兒，入口倒順溜，可吃完就跑肚拉稀，止都止不住。土豆地，早已經把土豆起走了，人們又拿着二齒子，不知要再刨上多少遍，就連比鸽子蛋还小的小土豆，也都撿起來，爛土豆看看還有半拉能吃，就舍不得扔掉。第二年春天地刚化开，人們就要到土豆地里去细细地找，把頭年漏網的已經凍了的小土豆、爛土豆，再一个一个撿回來，曬一曬，弄出里面殘存的土豆粉來充饑。土豆粉本来都是白色的，可從凍土豆里弄出来的，全都是黑乎乎的，吃到嘴里還牙磣。　　

既然連瓜菜都已短缺，再講什麼“瓜菜代”，事实上也就沒了多大意義，于是，“代食品”這個名詞连同各種各樣的所謂“代食品”，也就應運而生了︰有小麦根粉、玉米杆粉、橡子面粉、人造肉精等，还有用苞米穰子面制作的“月餅”，用谷糠制作的“餅干”，等等。其實，什麼“餅干”，什麼“月餅”，什么“肉精”，只是取了個好听的名字罷了，都不可能好吃。把苞米穰子曬干了，再磨成粉，摻上苞米面，做成的干糧又紅又黑，與巧克力的顏色差不多，味道類似藿香，還有些辣，令人作嘔。用谷糠做的干糧，黑得吓人不說，味道像曼陀羅，還另有一種辣味兒，且里面的谷壳粗得像是帶刺兒，嚼又嚼不爛，扎得嗓子生疼，特別難咽，吃下去又常常便不出來，上廁所只能用手指或棍子摳。那幾年，很多人吃谷糠吃得嗓子封喉說不出話，肛門摳得出血。　　

如今，人們吃厭了雞鴨魚肉和各種按季節或反季節種植的蔬菜，也常常會買一點野菜來換換口味。作为没有农药和化肥的绿色植物，多种野菜作为纯绿色、无污染食品，受到人们的普遍追捧。可那時候，野菜也变得很難采到。通常人們熟知的、喜歡吃的那些野菜，早在还没长大的時候，就已經被人們采光了；什麼柳蒿芽、莧菜，都成了上等野菜，很難采到多少。稍微容易采到的，似乎只有一種灰色的、一抖搂葉片上会落下一層灰的野菜，名字就叫灰菜。這種野菜有微毒，一般用來喂豬，人少吃一點可以，吃多了就會浮腫。那幾年，很多人吃灰菜吃得渾身腫脹，皮肤发亮；嚴重的，臉胖腫得眼睛都睜不開，臉色灰白怕人。

情況最嚴重的時候，我們村是人人挨餓，差別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有那么十戶八户最上等人家的好飯，是把通常用做飼料的豆餅用水泡開，再用開水焯一下，摻一些小米撈飯吃。完全用苞米面做的干糧，或者全用小米做的飯，根本看不到。用豆油炒菜吃，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連平常天天吃的咸菜、大醬都沒有了。隨着食物越來越缺乏和饑餓越來越難以忍受，“吃飯”也越來越成為一件讓人心焦的事。一個家庭中，除了主要勞動力要出工干活儿外，其余成員都投入到尋找食物的工作中去了，可還是難以完成任務。而人們的肚子，卻似乎越來越吃得多了，簡直是怎麼吃都吃不飽，總是空落落地夠不著底。村里的人，要麼胖頭腫臉，要麼瘦骨伶仃，沒一個臉色正常、結實健康的。可要看肚子呢，卻是越來越大了。

经过两三年的苦熬，人们才度过了那段梦魇般的岁月。还好，我们村里没有饿死人。据说，整个东北都好于关内，没有饿死过人。关内饿死了不少人，都是改革开放后公开出来的，原来都只是传说。

轉眼六十多年過去了。挨饿時最上等人家的“好飯”，如今也只能充作喂養畜禽的飼料了（其实，现在许多宠物吃得比人还好）。不過，記住“代食品”和“瓜菜代”這兩個過時的詞語，對我們正確認識和對待生活，也許會有好處。

（本文已于同日在黑龙江网络平台《陈年往事的记忆》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