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别父亲 真的难舍

梅林臻

　　苍山泪目，大地悲恸，揪心撕肺的嚎啕响彻九洲五岳；日月无光，寰宇低垂，难以承受的哀叹撼动万川江河。近段时间，噩耗遍野，举国同凄，面对铺天盖地恭送悼念，我的心再一次深陷无法自拔的悲怆，是对巨星殒落难以接受的惋惜愕叹，更是对慈祥父亲过度怀念的追思惦牵，都是无法言语的痛，更是无法诉说的伤，置身尘世，倍受煎熬，往事浮现，彻夜难眠。

　　父亲是一位自带光环的清贫百姓，自他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就与寒凉结下不解之缘，建国初始，百废待兴，饱受战乱摧残的中华大地正迎风战险，刚刚高擎兴业安邦大旗书写民族自强历史；偏远孤寂的西域边陲，黄沙飞扬，戈壁遍野，世代农耕的柳树堡公社正改天换日，刚刚畅怀当家作主幸福编织自力更生故事；置身火热激情岁月，他用一生的辛劳躬耕田间屋舍，与贫寒交恶，苦战不屈，用勤劳善思的果敢打败食不果腹的凄惨，从家徒四壁的无奈到瓦房庭院的拔地，他用无声的事实言说改天换命的真谛；身处灾荒连年村落，他用全部的坚强感化贫苦乡亲，与时间赛跑，浓情相守，用出类拔萃的优秀战胜混天度日的沉溺，从目不识丁的少年到擎旗把向的队长，他用有形的硕果倾诉服务为民的天旨。

　　半生蹉跎，一生辛劳，他用简短的世间过往告诉我们，不长的人生履历也能奏唱艰辛岁月难忘的歌，五十六年风雨兼程路，伤痛满满，凄苦连连，辛酸点点，不弃坚毅自强终得守候子孙满堂；五十六年不屈抗争史，失败不馁，挫折不悲，绝处逢生，不惧命运捉弄终成家舍昌安；五十六年痴诚浓情爱，心系责任，胸装家国，身担道义，不思个人冷暖终迎乡舍敬仰，这就是我们可亲可敬的父亲，他用短暂的一生书写对尘世的眷恋，临行都是那么感天动地，让人不舍，更让人怀念。

　　那一年，苦乐追忆，幸福再现，农村的磨砺夹杂着父亲的呵护让我们快乐成长，那种关心关爱终身难忘。父亲的阳光、自信、刚强是对儿女们悲苦喜乐的最大治愈；少不更事的我们，常常因为自以为事的小事惹他生气动怒，多半时候，他都是隐忍不发，从容淡定，只要不逾越雷池，通常仅是用一些简单明了的警示提醒让我们下次注意；记得有一年夏天，姐姐和哥哥都去上学，父亲带着母亲上地劳作，临行前，母亲让我牵着受孕待产的老黄牛沿渠边放养，父亲告诫我千万不能离开，一定守着老黄牛在指定区域，我频频点头允诺；闷热枯燥夹杂着懒散一会儿就让我困意绵绵，看着老黄牛乖巧老实地吃草样子，慢慢地放松戒备和父母的提醒，不一会儿就躺在道边草垛酣声四起，待我再醒来时，老黄牛早已经不见踪影，眼前的包米地一片狼籍，旁边站着的地主人一个劲地咆哮报怨，知道大祸临头的我，慌恐无助，紧张难抑，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哭泣。是我的哭喊声惊动了父母，父亲爱子心切，不做任何交待地丢下母亲，一个人驱车赶到现场，我还在脑海中思索父亲如何责骂鞭打处置我的各种方法而惊恐不安时节，父亲却一反常态的拉着我的小手紧紧地将我抱在怀里安慰，说没有大事，让我不要哭泣。地主人看到父亲顿然间雨过天晴，寒喧唠嗑不再抱怨，都像个没事的人一样，好似那个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待我的心绪平复后，父亲从地主人家再一次把老黄牛牵到我面前交给我，让我将牛牵回家，满脸都是信任和期许。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倍感心暖，牵着惹事生非的老黄牛一刻不离地回到家。事虽渺小，微不足齿，但危难之际父亲给予的关心关爱永生难忘，他像一棵苍天大树蓬阴避暑，恩泽后世，又像黑夜前行的明灯指引前路，光芒万丈，有他在，通身充斥着自信自强，永远都有享不尽的快乐。

　　那一年，噩运突降，痛从心起，因无法接受父亲罹患癌症事实而纷纷哭泣，他却心无旁鹜地对我们频频劝慰。过惯了被溺爱被呵护的甜蜜日月，我们根本想象不到这种与生俱来的甜蜜幸福会戛然而止。那是2004年的冬日，还在昌平奔忙的我突然接到哥哥的电话，说父亲查出肝癌，需要尽快治疗，听到这则消息，顿然间有一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一个人躲在磁卡电话室里哽咽无助，那种天崩地裂的伤痛也只有通过撕心裂肺的嚎啕才能慰籍；我们都实在是太深爱自已的父亲，能够允许接受天地一方的各自奔忙，却无法接受康健不保的无度恐慌，我们情愿那种癌患在自己身上，而不是让父亲承担，他那苦累辛劳的一生委实不易，我们都希望他幸福无忧地逸享天年。父亲在家人的再三劝慰下，最终还是接受关爱，第二天在母亲和哥哥的陪护下到北京治疗。父亲的伟岸正直善良在我的战友圈早成佳话，处于对父亲人品的敬仰，好多战友都假以援手无私帮助，从种瘤医院、种瘤研究所再到南洋肿瘤附属医院，入院治疗一切都进行的特别顺利。我们白天驱车到医院，晚上漆黑才能返回昌平驻地，十分辛劳，父亲不忍心我们疲惫，多次要求放弃治疗回家，我们硬是没有屈从，有时还是含泪连声怒斥，最终还是我们的亲情守候战胜了父亲的固执倔犟。当时，国内对肝癌的治疗除了介入没有更好的方案，我们三个子女商量后，积极给父亲进行保守治疗。刚开始，父亲对病情不太了解，我们也没有把治疗结果全盘托出，一直是劝慰父亲说病症前期，问题不大，配合治愈就能马上全愈；后来，因为过度的痛疼让他变得十分敏感，似乎已经预感到什么，渐渐地不再配合治疗。迫于压力，还是由医生正面告诉肝癌的严重事实。知道结果的父亲，人好像是刹那间变得通透，不再心情烦乱，反而平复心绪做儿女们的工作，让我们开心快乐，他会不负重望地坚强应对一切。

　　那一年，病魔缠身，疼难自治，因难以忍受父亲钻心刺骨煎熬而心急如焚，他却强顔欢笑地对我们频频安慰。时至年关，第一个治疗期结束后，父亲再不愿意叨扰儿女，强烈要求回家静养，给我们列举了在家治疗的无数个快乐开心生活方式，说老家空气好，一出门便是禾苗飘香，稻谷扑面，行进在乡间小道上很快就能忘却病痛；说老家乡邻好，一出门就是亲近和睦，关爱入心，穿梭于左邻右舍很快就能幸福满满；说老家亲情浓，一出门就是体贴问候，嬉笑耍闹，混迹于扑克牌桌一天都是前仰后合，说好多治愈的案例都是心情愉悦。还把北京说的一文不值、一无是处、一点不好，我们都知道这是好强的父亲在关心儿女，不愿债台高筑，让家人因为他的病痛深陷其中。为了证明他的坚强，每天用出奇的饭量表露心迹，有时候实在吃不下去，就起身到楼道里活动，其实，那哪里是吃不下，而是癌细胞扩散吞噬脏器产生的剧烈痛疼让他浑身是汗，无法安身；为不影响儿女们心情，独自一个人按压着腹部承受痛苦，那从楼道里传来的，已经被父亲屏息的抽搐声仍能隔着屋舍感触到钻心之痛，一众人围坐在饭桌旁对目凝视，心如刀绞，个个神色黯然，痛苦难当。也许是大限将近，父亲主动邀家人到北京游玩，我们先是到达长城领略名胜古迹的雄壮豪迈，父亲在那里笑意满满，迎着寒风向我们频频表露快乐，还说“此生无悔”，到了长城就是一条好汉，以后他会好好守护健康，通过努力创造奇迹，并让我们拭目以待。在天安门城楼，父亲和母亲合影留念，刺骨的寒风吹拂着衣领把整个脸庞遮挡，他先是整理好自已的衣装，再用高大身形遮护着母亲，把她的白发隐藏，然后紧紧挤靠在一起，很近很近，像要把这个跟自己遭罪受累的“心上人”呵护周全。行进在天安门广场，小孙子年幼无知，一个劲地嚷着要爷爷抱，父亲不忍心让孩子失望，拖着病体艰难地微笑着陪他快乐。

　　那一年，安康不保，艰辛异常，因顾念与儿子的最后相见，父亲佯装坚强，苦撑硬扛，从不惊扰地用大爱珍藏对亲人的怀念。癌症的恐慌并不只是它对生命的侵扰，更多的还是对病人的折磨和对亲人的打击。万痛袭来寒入骨，千罪压身疼钻心。肝癌的病变和癌化是一个非常惊悚的短暂瞬间，它那成百上千的细胞癌变比它癌症要厉害异常。父亲元旦前夕回家时，医生给父亲进行一个全身检查，当时的癌细胞很小，只有黄豆大小，医生叮嘱父亲乐观快乐，坚强勇敢，同时也告诉我们做好后事，最多也就是六个月时间，听到这一坏无可坏的消息，作为儿子的我们心情再一次坏到谷底。我们专们驱车百里到中国医学科学研究院慕名权威专家给父亲开方诊疗，开止痛药，抓中草药，希望奇迹在深爱的父亲那里创造；给父亲置办新装，都尽量选择符合父亲意愿且材质轻盈的面料，让父亲身心愉悦轻松。父亲在返程的列车上，一直抱着小孙子不松手，又亲又吻，直到火车开启，看得让人揪心落泪，我们当时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的别离，只是相互抚慰满脸热泪。父亲很坚强，也很自律，他的人生没有退缩二字。在元旦过后的日子，为了分散病痛给他强加的苦痛折磨，他通常都不在家人身边，而是找一众昔日好友打牌苦掷光阴，贴纸条、赢卷烟、挣火柴，不知道是人情的善良在他的这一众朋友那里得到体现，还是他聪慧灵光技高一筹，总之，每天都能收获满满归家。下象棋能从天明杀到天黑，不到对方认输不收兵。乡邻都夸父亲是最坚强的“抗癌英雄”。父亲对儿女的爱深植骨髓，对每个孩子都有不同的期待，对于姐姐，他最大的期盼就是自己二胡伴奏，姐姐演唱黄梅戏和秦腔片段，兴致所及，他也会情不自禁地自拉自唱，满脸幸福，感觉不出丝毫病痛折磨；对于哥哥，他则是更多的关爱提醒，谈论勤俭持家和温馨度日，对于哥哥操办的生日寿宴十分满意，戴着“皇冠”笑嫣如花，满满都是快乐。但对于我这个离家在外的儿子，父亲总是欲言又止，始终把想念想见深藏心底，每次都按压住病痛的折磨安慰我不要分心，好好工作。据母亲讲，父亲正月十九的生日过后，病情就已经加重，父亲体重直线下降，从原来最重时的180多斤到生病时的160多斤，后到病入膏肓的80-90多斤，无尽遭受着病痛的非人折磨；已经无法进食的他，每天只靠流食度日，腹腔被癌细胞侵袭的已经完全饱和，膨胀的癌体亦如同一块钢板充塞体内，摸着十分坚硬，疼痛揪心，承受常人无法隐忍的锥心之痛。哥哥说，父亲十分坚强，为了支撑着最后见我一面，一直强迫自已按点起床，不长时间让自己睡觉。

　　那一年，痛苦无语，乡俗难破，因恪守与家族的血脉维系，父亲悲而不语，缄默承受，从不越界地用无助煎熬忍受祖制戒规束缚。在父亲弥留的最后时刻，他为了不打扰家人生活，强忍着疼痛自已起夜，只要稍微病症减轻，他马上吮吸牛奶补充营养，眼睛直视着墙角日历，度日如年的同时间较量。我是先一个月到达父亲床前，电话里的父亲和眼前的父亲真是判若两人，看着身形削瘦，筋骨暴露的父亲，顿然间泪如雨下，带着孩子跪拜床前不停地磕头，源自心隙对父亲遭受的变迁和折磨，痛惜难受，心如刀绞，那怒吼咆哮的巨大悲恸穿墙破瓦，响彻寰宇，父亲已经无力回复，只是带着无奈无助滴哒着满足的眼泪。不知道是因为我们的到来实现了他最后对亲情的顾盼，还是父亲的坚强已经达到极限，我归家的一周后父亲就不再下床，防癌止痛的杜冷丁也由之前的一天半支变成一天两支，而且速度快的惊人。哥对父亲的需求心领神会，一听到父亲的叫喊，马上便配制好药管给父亲注射，弥留之际的父亲对大儿子的关心配合和善解人意非常知足，勉强地支愣着无力的眼睛回眸示意，然后安静地睡去。父亲特别爱干净，为了不打扰我们休息，让我们把他安顿在上房子堂屋的大床上，每天吃力地梳理发型并收拾衣装，让自己阳光干净体面。西北农村不知道啥时候传出不成文的规则，说非自然死去的亡灵不让进入祖坟，处于对父亲病情的顾念，我们始终没有把这个事情告诉父亲。可父辈哥哥还是通过探询的口吻征求父亲意见，已经病入膏肓的父亲根本无力回天，昔日的威严和家族的声望此时没有一丝坚强，满面失落地转头不再多言。能想象得到一位即将离世的老人，落草之时不能认祖归宗，与先人团圆，那将是多大的打击，他那被病痛折磨的躯体本就不堪重负，弥留还要遭受世俗枷锁的禁锢，成为一冢孤坟尘世，孤守荒凉。父亲听到噩耗，身心俱伤，不几日便驾鹤西行。

　　父亲带着满腔希望躬迎盛世，却满含凄苦泪别人间，生前没有享受人间所有的清欢，别时却无力拒绝不被接纳的悲凉，是儿子的不孝造成如今的落迫，更是亲情的冷漠点燃人间的残酷。在五月四日那一天，我们几个孩子带着深深的自责和离落哭天喊地倾诉满腔的不舍和深深的眷恋，真希望用我们的泪眼朦胧感动上苍，让他能睁开双眼，重回身边；我们几个孩子带着满满的感激和温情叩拜致谢所有前来送别父亲的亲友，感谢他们真情尚存，旧谊还在，让父亲走时家不能归却浓情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