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方言词语探源（140）卡码

邱元胜

　　过去，我还在职的时候，工作地同德县城有一处小餐馆，叫“老卡码餐吧”。

那招牌很吸引眼球，上面的字体、颜色，以及装饰画都很显眼。

　　我虽没进去过，但知道那是一个藏式餐馆。因为，招牌上有“主营”项目。据说，里面经营藏式系列美食，味道好极了。

　　何为藏式餐？

首先得有“羊肉手抓”，包括用传统方法加工成美食的“下水”，新名词叫“羊系列”。

“系列”最让人看好的是“血肠”，如果没有这道美食，就不能称其为一顿完整的“藏式餐”。

　　其次是肝肠，肉肠，面肠，肚子，腰子，羊头，羊蹄等等。

奶制品不可或缺，奶茶，酸奶，哒啦等。

酥油糌粑，青海方言叫“拌炒面”，一小碗计为“一拌”。

油炸“翻跟头”、油饼，藏式纯肉包子，老鼠饺子，以及粉汤。

若具备了这些美食，藏式餐基本就齐全了。

“老卡码餐吧”就经营这些。

　　我每天晚饭后遛弯，打这里经过。就这么一个小餐馆的名称，老是勾起我的思考。

经常纠结“卡码”一词，是藏语还是汉语呢！

很久以前，这问题不是个问题。我一直认为“卡码”就是藏语。

第一，小的时候，在老家农村说“卡码”一词的，基本上是藏族人口比例多的村子。

　　像我们加什达村，只有两三户藏族人家。受大伙儿的影响，也都是“河州”口音。“卡码”这类词说得少。但少并不是没有，就是使用频率很低而已。

我们村庄的北面山上，居住着两个纯牧业村，一个叫“龙才”，一个叫“瓦里关”。其中，瓦里关村与我们加什达村联系比较密切。

　　村里许多人，都有藏族“巴家”（巴家系藏语，意为朋友）。他们骑着马，从瓦里关山下来，到好友家里坐客，村里人就会模仿他们的口音“喧搬”（聊天）。

现龙羊峡水库北岸的山叫瓦里关山，据说，“瓦里关”系蒙语，意为“土地神”。本人另外一篇拙文《瓦里关与多拉》里有详细叙述。

　　跟随他人的语言表达方式，是一种处理人际关系的本能反应。古人早就总结出“先到为君，后到为臣”的道理。

以我们加什达村为例，“乡音”是“河州话”。即甘肃河州（现临夏）地区的方言，凡抄这种语音的，都叫“河州话”。

　　但家乡真正的临夏人并不多，那么，乡音是怎么形成的呢！

以我家为例，上世纪三十年代，从甘肃永登河桥举家搬迁到这里的。家乡话，原本是甘肃红古地区的口音。

　　到了加什达，这里已经有十来户人家，都是河州口音。

我爷爷奶奶至到鬓毛衰，乡音也无改。我大姑，我父亲他们没几天，全变成了“河州”口音。我们这一代，跟随村里人，说话全都是河州味儿。尽管我母亲，三个婶子都说西宁话，对我们家族的这一代人的语音没产生多大影响。

　　后来，村里的住户发展到百多户，来自五湖四海。有来自陕西，甘肃，河南，湖南，江西，四川等地的，也有青海西宁，湟源，湟中，贵德等地的。他们的二代全变成了“河州口音”。

迁居他地，后来者都会尽量模仿原先人们的生活。包括语言，打扮，习俗等等，以及所有的生活方式，这是一个规律。

　　再举一个例子：

龙羊峡水电站大兴土木的时候，期初工地没有住房，工人们的家属就在附近农村租住。

我家庄廓三面都盖了房子，西房原来是我爷爷的卧房，但那个时候闲置着。租给水电四局开挖队一个姓车的人，我记得叫车来祥，甘肃定西那边什么地方的人。

　　车师傅周末，或休息时才回来。家里平时住着车家阿姨和她三四岁的女儿。

初来乍到，那小姑娘文静而又娇滴滴的，就是十足的“温室里的弱苗”。一口嗲声嗲气的“哇哒啦话”（普通话），“嘘皮溜式”的，而且穿得洋气，干净。与我的弟弟妹妹们相比，简直就是两重天上生活的孩子。

　　我假期回家，一切都大变样了。那个“娇小姐”一样小姑娘，和我满地打滚，脏兮兮的弟弟妹妹们一模一样了。还变得“疲实”了，几个小孩土里摸爬滚打，摔倒了脸都杵到地上也不哭。

最显著的变化是，“哇哒啦话”变成了“河州话”。而且，小姑娘的妈妈也“半半不语”地说河州话呢！

　　后来，他们搬到山上住，我去过几次。那小姑娘用两种语言与人对话，和她的父母或新的小伙伴们在一起，说普通话。见到我，就该说河州话了。

她可能认为，河州话就是她的“乡音”。

这就是某个地方方言形成的的规律。人们家里来了客人，为了尊重或套近乎，也会尽量随着对方说话。

　　瓦里关村一位叫“才加”的牧人，和我父亲非常要好，他经常来我家。来时，父亲热情招待，聊天时用藏族牧民说汉话的口吻。

还在话语里夹杂许多藏语，如：徒步叫“冈趟”，老婆叫“家毛”，厨子叫“家码”，唱歌跳舞叫“哒嘎哒热”等等。

　　如有一次，“阿科”（藏语，意为叔叔）才加来我家，父亲亲自动手给做了一顿饭，并用客套话说：今天“家毛”没有，我当“家码”，饭一个做得不好，你“阿拉巴拉”吃上点。

意思是说：今天老婆没在家，我当厨师，味道不一定好，你就凑合着吃吧！

父亲与才加大叔聊天时，用藏族牧民学说汉语的那种语调。他们的对话中，类似“卡码”、“阿拉巴拉”这样词就被频繁使用。

　　青海民间，把这种语言方式叫“口语”，即某个地方形成的语言习惯。

这种“口语”，受多种因素影响，从而形成一种别样的语言习惯。

如：住在山上，他们的生活与山峰，沟壑，道路崎岖等等有密切关系。于是，与山有关的词语相对多点。

　　种庄稼的人，词语里肯定多是植物。

我的“外家”（即娘舅家）是湟源县日月乡，全称是“日月藏族乡”。前些年，有些老奶奶们还戴着藏族特有的“辫套”（发套），穿保留藏族特点的上衣。查看身份证，他们全是藏族，他们中绝大多数人的生活、语言等方面，保留的藏族特征已经很少了。

　　这里人们的口音是标准的“湟源口音”，但比其他地方，多了许多藏语音译词汇。比如：山羊叫“丫马”，朋友叫“巴家”，唱酒曲叫“啷”，残疾人或病人叫“纳巴”，占便宜叫“取金巴”等等。

一是他们的“老根子”（祖上）是藏族。二是与纯牧区共和县倒淌河接壤受到影响。

凡此种种的理由，我认为“卡码”就是藏语。

　　第二，同德县城开“老卡码餐吧”的老板，估摸着也把“卡码”理解为藏语了。藏式餐馆，经营藏式餐饮，以“老卡码”为招牌，用意只有一个，就是想凸显其特色。

此“老卡码”，至少有这么几个意思：

　　①老朋友，老相识叫“老卡码”。

②饭菜原汁原味，可口依旧。比如，青海传统美食“老八盘”，“八大碗”等等，可以称为“老卡码”，即原汁原味。

③经常光顾的地方。比如几人相约去“老卡码”聚餐，意思是说经常去的地方。

　　现如今，过去只在牧区使用的“卡码”一词，几乎普及都各个角落，似乎成了一个常用的，藏、汉共用的词汇。而且，词义很广，简单归纳如下：

　　一指“尺码”。这可能就是“卡码”的本义。青海方言里，“卡”也有榫卯结合的严丝合缝之意。“码”就是尺寸，如鞋码。

如：一奓算五寸，自根就这“卡码”。

二指人际关系，如老相好，老朋友，脾气投等等。

如：他们两个人尕的时候就“死狗连蛋”，是老“卡码”。

　　三指希望，愿望，可能性等。有希望，有眉目，可能性大就是“有卡码”。

如：你跑的那件事儿有没有“卡码”？答曰：目前还没一点“卡码”。

四指人的修养。各方面都优秀的人，有卡码。夸夸其谈，不讲诚信，人品差的人就没“卡码”。

如：别理会，他就是个没“卡码”的人。

　　五指能力。办事能力差，水平不行，只说不干，做事大大咧咧等等都是“没卡码”。

如：别依靠他，他不论干什么工作，都没个“卡码”。

六指否定，拒绝。

如：前几年有个笑话，老犍牛对老牾牛表示爱慕说“艾拉无忧”。老牾牛拒绝，说“卡码没有”。

又如：你想蒙混过关，“卡码”的“卡”都没有。

　　七指不固定，不确定，飘忽不定，没有规律等等。

如：山里的天气没个“卡码”，什么时候刮风，什么时候下雨都不能预测。

八指原地，原封不动。

如：几年没见，你过得怎么样啊？答曰：还是老“卡码”，没啥大变化。

九指标准，底线。

如：凡做人做事都得有个“卡码”。

十指缺失关键的主要的。

如：今天这个场合非常热闹，但有“卡码”的人太少了。

　　另外，生活工作，做人做事方方面面好的，完美的都是有“卡码”；差的，有瑕疵的就是没“卡码”。你不论在什么地方使用“卡码”一词，都觉得很恰当。

如：今天你心情好呗！答曰：“卡码”就在这里呢！

又如：几点下班，没个“卡码”。

吃饭没“卡码”，走路没“卡码”，生活有“卡码”……。

“卡码”，在牧区区用得多，城市用得少。也说明这个词来源于藏语，因为是口语，《藏文词典》里没收录，所以不好考证。

作者简介：

邱元胜，青海省共和县人，退休干部。

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

青海省海南州作家协会会员，海南州书画家协会主席，海南州摄影家协会会员。

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拍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