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小红北散文）

小红北

天暖，脾气小。窗外初雪，窗前斜阳，悠悠的下午茶。

如果说，“下午”这个词，是一个文化符号，便如徐志摩的诗，有一种装腔作势的美。你看，正是下午，闲适的摩洛哥男人像徐志摩的诗一样，装腔作势地走在大街上，街边的茶座，很快被他们轻轻挤满。阿拉伯式的茶壶里，慢慢流出深秋的味道，流出形而上的情绪，流出卡萨布兰卡的节奏。

没有夕阳中的新娘，他们照样活得惬意。长春的女人呢，一扇窗，一杯咖啡，一曲舒缓的音乐，一本优美的汉字，一位可以想念的书生，某只蝴蝶从指尖上飞出来，煽动几下翅膀又飞回去，留下一小块活着的空白，或者什么都不想，只是放空，也差不多是一个完美的下午了。假日的午后，则更是一笔卸了妆的富贵。

如果要上街，可以去卓展 、欧亚、桂林路，可以拣出琳琅满目的商品、橱窗、食物、动作和另一只蝴蝶。左右酒吧就不建议去，那只是城市夜间好去处。也可以漫无目的，虚度双脚。

杏花园里，散步，或者信步，嗅一树杏香，观几眼闲景，听东北人说话，个个小品腔。达观，快活，不排演，不排外。这时候，即使春天不报告，你也知道它已经来了。角落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个旧书摊，闲闲懒懒的样子，不像是做生意，主人不在旁，好像每本书都是自己的主人，东倒西歪地倚在自己半新不旧的身体里。等到真的要买，喊上几声，也不见应答，只是从鸟笼子那边慢吞吞地挪过来一个人，淡淡地说：一元。

文化广场那边，南侧被围起来，正在修地铁。匆匆的脚步从东西两侧进来，立马慢下来。续童，博涵，晨晨，天天，月月，富源，赵萱，赵子萱，这些好听的名字，都慢下来。广场上的太阳鸟，也不急着起飞，舒展，淡定，为整个下午的天空保管着抽象的飞翔。城市的主色调，则是一种淡淡的暖灰色。

有人说，理想的下午，宜于泛看泛听，浅浅而尝，漫漫而走，不断地更换场景，不断地移动。有热闹，穿过便是，不需多做停留。动画博物馆如果让进，或可轻快一观。或者，去咖啡车厢，任未来时光替你在落叶中穿行，层层叠叠，咣当咣当，一个世故丰蕴的城市，它的下午定然呈现此一刻或彼一刻悠然怡然的纷纷感。

也有人说，理想的下午是用来睡觉的。长长的夏日午后，如果能在数学老师的课堂上睡上一觉，那应该是世界上最香的一觉了。刘姥姥一进荣国府，时值晚秋，凤姐仍然在“歇中觉”。这个“中”，却不是中午，是典型的下午。凤姐是个大忙人，在白天只有未时，西汉时期叫做“日映”，也就是下午一点至三点，才是她自己的时间，专门用来睡觉。这个时辰不干活是很精明的。而应该睡觉的时候去赶路，是要出问题的。杨志在黄泥岗被算计，就是因为大热天不睡觉。下午、炎热、赶路、疲劳、不让睡觉，是吴用的五大帮凶。

不慌，不久便可以向南溪湿地移动，哎呦，所谓下午，就是来早了，或许若干年后会有南溪里，还有一座现代诗公园在这里诞生，户外收纳过去百年新诗300首，诗歌将来馆内为未来百年预置1000首手写现代诗展位，每年十首，虚席以待，向未来延续百年。石头上有米沃什的礼物，还有余秀华的《我爱你》，如果她不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不告诉你一棵稗子里，提心吊胆的春天，也不急，每句诗、每个你，在这里都清清楚楚。

有时候，下午又如同一个漫长的理想，又似乎并不是用来实现的。你若喜欢，只管待在那里。而下午的太阳呢，是一个年轻的外婆，走的是下坡路，却并不急着下山，说不定还要停上一下，给美术系那些写生的学生们一个定格。洋洋的却不懒。也不必承担太多的责任，一日三餐有细心的母亲关照，外婆只负责多添的那些爱。所以有人说，在外婆家里长大的孩子是幸福的。

下午是被太阳晒暖的人生，是被时光宠坏的智慧。有时候就像一段一段自由的文字，淡，闲，松，若有若无，自然行进，不必像早上那么着急，也不用像晚上那么孤寂。

这时候，整座城市淡成一个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