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那位语文老师

坝河九年制学校

<p class="ql-block">自古逢秋悲寂寥,山峦由苍翠渐变黄褐,窗外银杏树叶逐渐金黄,随着秋风在枝头打个旋儿,恋恋不舍的离开枝头,无力的归入尘土,一阵疾风袭来,无边落木萧萧而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教室里我喉咙沙哑的向学生竭力描绘着《与朱元思书》里美丽的富春江的奇山异水,看着一些孩子惺忪迷茫的眼睛,我陡然想起了那位老师。</p> <p class="ql-block">十几年求学路漫漫,所幸所遇良师颇多,论起初高中时期的老师音容笑貌、脾气品行,我可以如数家珍,因为是他们给我埋下了一颗从教的种子,渴望着和他们一样去照亮一群孩子的心灵。大学里除了极端负责的专业课老师或是人格魅力感染性强的老师外,其他老师姓甚名谁我都早已想不起来,不知怎么的我突然想起了公共必修课语文老师。</p> <p class="ql-block">说实话,上学期间我是对这个老师是很不屑的,况且课堂以外没有任何交集,甚至不知道他姓什么。模糊记得他应该是姓“康”吧,四五十岁,个头不高甚至有点矮,背影可以代入朱自清父亲的背影,至于长相,只记得地中海、双眼皮,精神矍铄、激情饱满、嗓门洪亮这些特点。印象最深刻的是他那件黄色的陈旧的夹克,“聪明”的我们总在猜测他为什么几年不换一件衣服,加之他一口浓重的陕北普通话和夸张的表情管理,课上讲到激动时,手舞足蹈、兴奋异常,情到浓时,仰天长啸一曲《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然而我们这群见多识广的大学生充满了嫌弃和鄙夷,甚至觉得他像跳梁小丑一样惹人发笑,一些男生在课上沉迷手机时也能百忙之中给他拍几张表情狰狞的照片配上文字做成表情包,私下在同学之间流传,他也有发现的时候,被气到语无伦次,颤抖着手指着大家大骂一通,这副样子更惹人发笑,一些人适时的按下手机快门,从此班级群就有了一张经久不衰的表情包。</p> <p class="ql-block">我自小就格外钟情语文课,所以在记忆的长线里,语文老师们都是璀璨的珍珠散发着晶莹温暖的柔光。所以,即便大学语文是一门举足无甚轻重的公共课,我也热切异常,拿到课本就兴冲冲的预习,做满密密麻麻的笔记,然而上课时我才发现我很天真,一周就一两节公共课,老师授课方式和中学老师大相径庭,一节课可能就是一个单元,不会再逐课细讲,也很少有提问互动环节,我的一身“才华”并无机会施展,再加上老师的形象行为谈吐很难和我记忆中那些风度儒雅的、幽默风趣的、满腹经纶的语文老师们相提并论,久而久之,我也发现手机可比语文课有意思多啦。</p> <p class="ql-block">奈何这个老师嗓门不小,举止豪放,他有时像滑稽迂腐的孔乙己,有时又像中举疯癫的范进,所以总有一些课堂细节被我收入脑海。记得那堂语文课,按照惯例,他孤独的在荒原孤独的呼喊,无人反对,也无人应和。这天他没有天马行空的将一单元齐齐走马观花,而是挑出了《史记——项羽本纪》精读细讲,这本书、这段历史、项羽、都是我喜欢的,罕见的,我放下手机顺着他的思路难得的专心听了整整一堂语文课,讲到项羽垓下被围,夜晚四面楚歌时,他声色悲恸,那瞬间,他就是英雄末路的西楚霸王,他放下课本清了清嗓子引吭高歌《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苍凉哀恸、铿锵有力,受到感染的同学们纷纷放下手机侧耳聆听,一曲罢四座寂然,继而爆发雷鸣般的掌声,第一次由衷的不喝倒彩的欢呼,忘记了他浓重陕北口音,忘记了他陈旧的黄夹克……而他呢,绯红了脸,局促不安的向大家致谢,但掩饰不住的喜悦与轻松挂上他的眉梢,像是戏曲名伶一曲唱罢,台下观众满堂喝彩,演员一脸骄傲。</p> <p class="ql-block">那堂语文课,久违的热闹起来,老师语调也欢快了,像是得到一颗糖果的孩子,可爱天真而满足,我也没再拿起手机,认真听他诉说项羽的命运,眼神与他时不时的碰撞。课后,他没有立马离开教室,而是走到我跟前问了一句:“我看你语文课听得最认真了!”我真诚的回答:“您今天这堂课很精彩,秦腔唱得很好听!”他一脸难以置信,继而笑得憨态可掬迈着轻松的步伐离开教室,看着他的背影我内心闪过一丝愧疚……生活依旧平静,语文课也恢复往常的平静,心照不宣各做各事,只不过老师情绪更稳定,没有指着谁再度叫嚣谴责,那堂课如雪花落入一汪池水悄无声息。上大三后,语文公共必修课也上完了,再也没有在课堂上见过他,偶尔在校园还能看到他穿着黄夹克急匆匆地上课去,在等上课的过程中也没有见他与学生或其他老师攀谈,我觉得他有点可怜。我偶尔遇见他也会礼貌问好,他也开心的回应,再后来,我都忘了曾经有这么个语文老师,姓甚名谁早已记不起,手机倒还留着他的表情包,我想,这是我曾经因浅薄无知所犯过错的证据。</p> <p class="ql-block">天气越来越冷,秋意越来越浓,窗外浓淡相宜的轻雾,黛青的远山,橙红的枫叶,金黄的银杏叶,星星点点的菊花……秋天是彩色的,可能我只窥见秋风席卷下那无助的落叶吧。</p> <p class="ql-block">和这班孩子们相遇是在去年秋天,他们活泼调皮,但也不乏可爱童真,今年一下子就长大了,我惊喜于他们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找我告状主持公道,随即发现他们心事也更多了,很多孩子不再惧怕我透过他的眼睛洞察他的心理,要捅娄子就给我捅个大的。语文课堂曾经活泼而轻松,近期发现语文课很多孩子变得内敛沉稳,不再争抢着举手发言展示,甚至还有了偶像包袱。面对优美的写景古文可以跟随古人游览大好河山,“青山派”和“绿水派”却不为所动,眼神里没有兴奋的光芒,我瞬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和遗憾,也是这个时候,多年前的那颗子弹正中我的眉心,我想起了那位语文老师,此刻我才能与他共情。</p> <p class="ql-block">我似乎理解了他,好像也成为了他,但又感觉与他相差甚远,我才发现一个老师能日复一日充满活力的沉浸自己的课堂里是多么强大,我曾经还富有同情心的同情他的孤独,现在想来惊觉可笑,他的眼神明明更多的是对我们的悲悯。是啊,教育具有长期性和滞后性,如果孩子们多年后有机会游览三峡,他能理解郦道元并未夸张杜撰;也许在某个迷茫失眠的夜晚与好友闲庭信步,他也会吟诵:“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也许某天他们在繁忙中偷得浮生半日闲游山玩水时,能脱口而出:“鸢飞戾天者,望峰息心;经纶事务者,窥谷忘反。”那么,今日只有我一人在荒原呼喊的寂静的语文课也是成功的。</p> <p class="ql-block">“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再想到那位语文老师,我竟觉得他像陶渊明一般,即便世事纷扰如线团,剪不断,理还乱,他却始终一颗包容淡定的心,心静如水,明明如月。此时,想真诚的和他说声抱歉,也想衷心的向他道一声感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