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妻之值远胜珍珠（周雁羽）

雁言羽语

贤妻之值远胜珍珠

周雁羽

第一次听到“妻贤夫祸少”这句话，是从邻居蒲大爷的嘴里。

蒲大爷也是位军转干部，湖南人，中等个头儿，胖胖的，长得有点潦草，但是待人是极好的。那时候，母亲常常出门远游，探亲或是学习；我带着弟弟过日子，每天需要做些什么，我都列成表格，请蒲大爷过目；他又帮我们贴在墙上。我们排练《葵花朵朵向阳开》的集体舞，那一人手持两朵的大葵花，也是蒲大爷帮我们做出来的。他也是我们排练时的忠实观众，总是用他的塑料普通话，对我们大加赞赏。

听说，在此之前的蒲大爷，并不是这样的。他嗜酒。几颗花生米，一块萝卜干，就能将两斤白酒灌下肚去。旁人笑话说，给他一根铁钉，他蘸着酱油，也能喝一整天。喝多了还不安闲，总要撒泼打滚地闹腾一番，最终就成了人见人烦的酒晕子一枚。因为这个，蒲大爷一直提拔不起来，转业到了林场，也一直是个股级干部。大家叫他蒲股长，这个称呼的发音，也带有一种敷衍潦草的意味。

直到他妻子的到来。

他的妻子矮矮的，也是一个胖子，出来进去，说着我们听不懂的湖南话，需要蒲大爷翻译。我们都叫她蒲大娘。和蒲大爷一样，我们莫名地有点怕她。蒲大娘先是从喝酒上对蒲大爷进行了严格控制，一天只能喝一顿，一顿不能过三两。有时候，俩口子拌了嘴，蒲大爷连这一顿三两的小酒也就喝不成了。我和弟弟都曾替他到小卖部打过酒，又偷偷地交给他，不过二两。我们就在一旁，看着他一口闷下，解解馋儿。

俩口子拌嘴的原因，也多半是蒲大爷做了不靠谱的事儿。比如，在判断他人矛盾的时候失了公正，或是在某次会议上说了不合宜的话。蒲大娘就会不留情面地责备他，要他凡事过过脑子走走心。有时，我们看到蒲大爷扫眉搭拉眼挨训的样子，都会捂嘴偷笑。直待跑远了，才敢鼓掌弯腰，放声大笑出来。

蒲大爷是不要面子的吗？哪怕是面对我们这一群小孩子？每当事情过后，蒲大爷总会找到一个机会，嘿嘿笑着解释一番。最后，他总要结论般地说一句：妻贤夫祸少啊。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就把我震慑住了：原来，在成人的世界里，还有这样深刻的道理。我似乎有点明白了，为什么一家一户，都是夫妻成双成对的；原是因为丈夫需要一个贤良的妻子。有贤妻的帮助，丈夫的祸事就会很少。否则，情形也许不可想象。

蒲大娘的到来，不仅管住了蒲大爷的酗酒，也将他的衣食住行捋了一个遍儿。他乱七八糟的房间变得清洁明亮，穿的衣裳，再也找不到食物残汤的遗痕。他慢慢学会了，凡话三思而后出，也学会了，不笑不说话。他再也没有借酒闹事过，一次也没有，就像是换了一个人。

造成的后果就是，每当我看见矮矮胖胖的蒲大娘，就本能地在心里说：妻贤夫祸少，妻贤夫祸少，大娘您就是位贤妻啊！尽管这位贤妻，看上去有点厉害。

许多年之后，我在犹太人奉为圭臬的古籍箴言书里，读到了这样的诗句：才德的妇人，谁能得着呢？她的价值远胜珍珠。

珍珠有多么宝贵呢？传说中，它是深海里善于织绡的鲛人之泪。这些鲛人们，美丽，勤劳。她们每流出一滴泪水，就会变成一颗珍珠，温润，明亮，价值万金。鲛人已是难寻。珍珠更加难得。

贤妻难得，她是上天对男人的奖赏，真的。

我曾经收留过一个女子，一个被男友赶出家门的异乡女子，也曾两次在她欲寻短见之时，救过她的性命。她在我那里，住了一个多月。有一天她悄然离开了，因为她的男友再次接纳了她。她偷走了我一大包财物，这是她返回婆家时，她的准婆婆发现的；后来，当着我和友人的面，把这桩丑事揭露了出来。

兜兜转转数年之后，她还是嫁给了男友，并且在帝都文化圈经济圈混得风生水起，如鱼得水，一时风头无俩。直到此时，她仍然没有改掉偷窃的恶习；只是她改偷财物为文稿了。在她主编谋利的许多大部头里，她未经作者允许，选用了他们的大量作品，却连稿费也不肯支付，就此引发了一系列笔墨官司。更为可怕的是，她的丈夫给自己戴上了许多炫目的名头，到处签署投资合同，当然尽是一纸空文。最终，她的丈夫以诈骗数十亿之巨，第二次入狱。只是这一次，恐怕要将牢底坐穿了。

夫妻志趣相投，品味相当，这并不能证明，妻乃贤妻；丈夫行不义之事本当力劝，而非尽享不义之财并且四处显摆，这才合乎贤妻之谓。如果因为同流合污而夫妻同心，那也绝不值得夸耀，反倒是极其可怕的情态。最终的结局，也必可悲。

早年，我还曾认识一个女子，她的丈夫是那个年代凤毛麟角的博士，从事着高精尖的科研工作。有一天傍晚，夫妻散步，在街上与他人发生了口角。她的丈夫选择息事宁人，结果却遭到她的迎头痛骂：孬种！不像个男人！丈夫被她一再激怒之下，冲上去就给了他人一拳，双方就此厮打在一起。最终，丈夫的一只眼睛被当场打伤，送医后宣告永久失明。

刚巧最近我看到了一个小视频：因为停车的缘故，两对夫妻发生了磨擦。一方的妻子，在后面推搡着丈夫上前；而另一方的妻子，却在拼命拦住丈夫，最终阻止了一场殴斗事件。你说，哪一个妻子更为贤良呢？

我有一位女友。我们的交往，从世俗的角度上看，并不频繁，反而稀少。我们不是腻友，而是淡淡的君子之交。她的丈夫是一位国企高管，待人仗义真诚；她自己也是一位知名作家，端庄典雅，品味高卓。结婚这么多年，夫妻一直十分恩爱。这是她除了作品本身之外，令我欣赏的一个重要的点。美好的夫妻关系，一定是彼此成就，共同成长的；也必定是旗鼓相当，夫唱妇随的。我从没有正式地询问过，她的夫妻相处之道；但是，我的判断，可以给出一个靠谱的答案：她们夫妻，双双都收到了上天的奖赏。这也是真的。

还是箴言书，在结尾处，描述了这样一位贤妻：她是无名的，却是丈夫心里的倚靠，因为她的判断，可以帮助丈夫趋利避害，使他一生都有益无损；她是勤劳的，黎明即起，洒扫庭除，分配食物，也分派工作；她常常劳作到夜深，甚至一宿不眠地捻线成布，绣花织毯。她用经营所得的财利，购买想要得到的田地，栽种葡萄园。她是良善的，常常赒济困苦穷乏的人；她也是淳朴的，并不以艳丽美容为装饰；她是智慧的，总是开口说造就人的话语；她也是自尊的，她的能力使她满有威仪。因为她的贤能，她的丈夫以她为荣耀，身份地位也受人敬重；她的儿女也站起来，称赞她为有福之人。她的丈夫更是赞叹道：才德的女子很多，唯独你超过一切。

每次读到这里，我的脑海里就出现了这位贤妻的形象。她身穿自制的紫色布衣裙，或是细麻布的衣服。在寒风凛冽的冬季，她不但为全家准备御冬的朱红色棉衣，也为自己制作衣裳。她手中的出产，借着商船，已经远销外地他乡；她也享受着她一切劳作的成果，因为这些，本就是她应得的报酬。她的事迹，不仅得到了众人的交口称赞，而且蒙了上天的祝福与纪念。

天哪，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完美的贤妻啊？或许终我一生，也只能远远地望其项背，追赶不上；但是，这样的一位贤妻，一直是我心里的榜样，是我羡慕的对象。学习，是一件可以活到老做到老的美事。我多么渴望，在岁月安静的流逝之中，也可以成为一颗重价的珍珠，得着祝福与奖赏。

在牛津大学城。

在伦敦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