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父亲刘德宗,若还在,今年应是九十三岁。他以今生在铁道部工厂工作的职业为荣,我以父亲的今生为荣。追思慈父,写就几件我敬佩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简单地唠几句他的自然状况,为下一步说事儿做铺垫。知道了他的简单经历,也便于弄明白要说的事儿的来龙去脉。</p><p class="ql-block"> 一九三八年,日寇的铁蹄已肆意践踏华北大地。为躲避战乱,八岁的父亲跟随爷爷奶奶离开了世代耕耘的河北省献县家乡土地,经一路艰辛奔波,来到了哈尔滨市艰难谋生。一九四五年小鬼子投降,十五岁的父亲入哈尔滨机车车辆厂修机车间学徒,当了一名机械钳工。一九五五年他二十五岁时,已经是一名厂内知名的八级机械钳工,任哈厂修机车间领工员。</p> <p class="ql-block"> 一九五八年二月,他成了铁道部安装队的一名成员,随同原车间主任、安装队队长付维纪来新建的长春机车厂安装设备。老长机人都知道,举架最高的机车车间有两台七十五吨桥式吊车,能吊着整体火车头儿在天上跑,那两台吊车就是当年安装队安装的。</p><p class="ql-block"> 长机厂建成,即将投入使用时,厂长陈平向铁道部申请留人。服从铁道部安排,付维纪带着安装队下属的我父亲与魏宗礼、王凤桐、陈延亭、马希图等人一同留在了长春机车厂工作,父亲的职务是修机车间副主任,一九六O年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九五八年我们举家由哈尔滨市迁入长春机车厂住宅桔杆楼二栋,一九五九年我在长春机车厂子弟学校开始上小学一年级。</p><p class="ql-block"> 长春机车厂专职负责大修理蒸汽机车,多年里能力与业绩在铁道部享有响当当的名声。在长春市管理与带管的企业中,曾出过党义的长春机车厂也多年凸显辉煌。修机车间的业务范围是什么呢?大修理机床和非标制造呗。直白地讲,工厂范围内所见天车(桥式及单梁吊车)和车、铣、刨、拉、插、磨、压等所有机床的大修理工作是主业,非标准设备的制造工作年年都干的不少。</p><p class="ql-block"> 今天不讲修机车间的正常主业完成情况,也不讲八二五水压机和批量摇臂钻床制造等复杂的完成过程,进入主题先说两件事儿,而要说的两个项目与修机车间的本职业务还真没有多大关系。说的是什么呢?建造工厂文化宫与发电站大油罐的两个小故事。</p><p class="ql-block"> 长春机车厂的这两个建筑物都比较高大,矗立在工厂正门不远处的凯旋路两侧,相距咫尺数十年,若论用途两者却没有半毛钱关系。机车厂的职工、家属对此都比较熟悉,尤其是那个机车厂职工家属受益匪浅,长春市人借了不少光儿的长春机车厂文化宫。真真称得上赫赫有名的这个文化宫很有永久存在的必要,可惜啦,在那个错误盲目的大折乱建过程中,这座能承载老机车厂存在过的历史文化盛景却毁于一旦。</p><p class="ql-block"> 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初,工厂使用了十多年的大平房俱乐部开始翻建,设计标准堪称一流。人们说礼堂式样可以比照人民大会堂,落成后映入眼帘的真有些模样相近,但规模上两者就没有可比性喽,取的名字挺响亮,叫“长春机车厂文化宫”。基建任务落实给了本厂刚刚组建的基建队,要完全靠自力更生来完成此建设项目。</p> <p class="ql-block"> 基建队真的挺争气,施工的进度及质量堪比专业队伍。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人还没进就先关上了门,犯了一个低级的错误一时成了笑柄。怎么回事儿呢?原来啊,大厅的几十根预制钢梁还没安装就位呢,先期就建起了生活间。所说的生活间是围绕在主厅的一圈儿宽宽的建筑,多神的起重设备也靠不上前啦,一根根的房梁怎么上?当年长春市就不存在那么大的起重设备,倒装活严重影响了施工进度。</p><p class="ql-block"> 上梁难题怎么解决呢?真的是难坏了当事人。经过一番折腾后厂领导拍板儿做了决定,找老刘,老刘行,这项任务要修机车间来完成。于是,这副重担就压在了父亲肩上,父亲也坦然地接受了这项任务。</p><p class="ql-block"> 经过深思熟虑后,父亲很快确定了上梁方案。平时上天车一般都采用抱杆(立挺结实的木杆或钢制立柱)方式,使用的设备及工具包括卷扬机、滑轮、地锚、管卡子、钢丝绳等。这一次文化宫上梁项目,父亲采用的方案还是传统的抱杆,所不同的就是在单抱杆的基础上做了进一步改进,新颖在单抱杆改成了双抱杆。一般抱杆采用的是整体圆木,这次用上了一九五七年上七十五吨天车时用过的那种钢制抱杆,这种方案在长春机车厂还是第一次采用,历史上还有哪个单位哪项工程上用过我不就知道了,也没有机会为这事儿进行考证。但窗户纸一捅就破,原理很简单。相信上年龄的人都见过老商店传递票据、货币等物吧,夹在卡子上的传递物轻松地顺着拉紧的铁丝被拋向人手臂够着另一边。上梁方法类式,但操作难度上丝毫没有可比性。</p><p class="ql-block"> 具体的起重方案是怎么落实的呢?请看:将两根高大粗壮的金属抱杆找好中心线分别立在礼堂的纵向两侧,两个抱杆顶端拉紧一根粗大的钢丝绳,置一个动滑轮在钢丝绳上,滑轮儿在粗麻绳牵拉下,可以随意地顺着钢丝绳左右移动。滑轮上的吊钩次第挂上应起重的预制钢房梁,被卷扬机起吊在空中达到高度后,绳拉移动,依次摆放在主墙柱上端的正确位置上。</p> <p class="ql-block"> 父亲即是起重方案的设计者又是施工现场的指挥者,上梁的那段时间里他是最忙碌的人。主要的施工人员是修机车间的钳工、电工及基建队工人,没有外请人员也没雇用设备。一周之内就顺利地完成了上梁任务,交给基建队继续施工。</p><p class="ql-block"> 我的徒弟茂庆家与我家同住五十四栋,他家三楼的凉台近距离地对着建设中的文化宫。茂庆的母亲我称呼宋娘,她曾几次跟我学说上梁的过程:“他刘叔戴着红色的安全帽,手里举着小红旗站在那么高的房顶上,往下看眼晕多危险哪。下边儿的人都听他吹哨儿摆旗在干活儿,那几天我没事儿就站在凉台上看,一件一件地上大梁一直看到完”。</p><p class="ql-block"> 六、七年前,已住进证大光明城的宋娘已年近九十岁,暮年的她还在跟我说着上梁的事儿,其中一句话是:“白瞎他刘叔盖的那么好的俱乐部啦,怎么说拆就拆了呢”?“宋娘啊,那个文化宫可不是我爸盖的,他们修机车间只完成了上房梁的一项工作”,我对宋娘如是说。</p><p class="ql-block"> 机车厂的游泳池二道沟人人知晓,那么多年里他给机车职工、家属及附近的孩子们带来了诸多的欢乐。我要澄清的是,工厂的本意不是专门儿建造游泳池,那是为工厂在建的汽轮机发电站配套的大晾水池。当年设计中考虑到了要一池两用,否则也不会把游泳池建在工厂院墙内。</p><p class="ql-block"> 第二个事儿要讲的是,如何建造“大油罐”。此油罐和晾水池(游泳池)相同,都是工厂发电站的配套设施。</p><p class="ql-block"> 同样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初,社会上供电系统的建设速度跟不上趟儿,已不能完全满足突飞猛进的工业发展需要。为避免发生因缺电而严重影响生产,长春机车厂做出了自建发电站的决策。建站大约始于一九七一年,虽然与建文化宫都是同一时期的事,但开工略略早于文化宫。</p><p class="ql-block"> 不知道哪个单位承揽了厂房、晾水池等主体建设,但安装发电设备的工作由修机车间承担,七O年入厂的修机车间李守东等一些学徒中的机械钳工、电工们,配合师傅们安装了发电机组,这件事至今他还记得很清楚。</p><p class="ql-block"> 发电站属于火力发电,确定烧油。按设计需要建一个储油的大油灌,存油量多少我没法考证,也说不清油罐的各部尺寸。但记忆中的油罐直径不会小于五、六米,高度也不会低于七、八米。建成后看外观比较雄伟,矗立在邻近凯旋路的工厂院墙内,与同样配套的晾水池(游泳池)毗邻而居。</p> <p class="ql-block"> 为了节省资金工厂决定建油罐不委外了,完全靠厂内力量自已完成。按理说建油罐不属于修机车间的责任范围,主要施工人员应是铆工和电焊工,专业不对口,若安排修机车间承建,明显施工能力不足。最后究竟怎么研究确定的人选,这么多年啦确实已无法知情。但这项工作真的就落实在了修机车间,施工工法与现场指挥由车间主任刘德宗来完成,工厂盯紧的是油灌早日落成。当然,所需的施工人员由工厂来协调,铆工和电焊工由锅炉车间出人打主力,他们车间电汽焊铆工能力最强,是主产品蒸汽机车修理的龙头部门儿。修机车间只出了一部分钳、电工,辅助配合完成此项工作。</p><p class="ql-block"> 我的内弟王焕生是锅炉车间电焊、铆工出身,进厂后学徒期间参加了建造大油罐的工程项目。他几次和我聊到此事,建造过程从他口中了解的最多。他说:“我真佩服刘叔的手艺和现场工作指挥权威和能力,着真高,那个油罐是用气儿吹出来的,是他指挥我们这帮人干出来的”。</p><p class="ql-block"> 什么是气儿吹出来的呢?简单地说说建造过程吧:首先,在基础位置上焊出一个酱帽子形状的顶层圈,这个就算第一圈儿→在紧贴第一层圆桶状的外围预先焊成第二圈→用软橡胶板密封第一圈儿和第二圈儿的结合部→用4台三立方的空压机往密闭的内空间注入压缩空气,气体将酱帽子形状的第一层逐渐顶升起来→升到高度后精准调整,两圈搭接焊起来→同样顺序围着第二圈儿气顶焊成第三圈儿,而后第四圈儿、第五圈儿……以此类推达到设计高度。施工的细节过程我说不来,肯定是工艺原理简单,施工过程复杂。但起码大量的焊接工作及辅助工作不用登高,站在地下就能完成。</p><p class="ql-block"> 油罐制作保质保量顺利完成了,最终使用没使用就另当别论啦。它栉风沐雨地挺立了多年,一展风姿证明着它的存在。</p><p class="ql-block"> 上述两项工作我没参与,待我七五年复员进厂工作时都已完成。粗浅的描绘素材多出自工友们之口,我工作的单位就是父亲曾经当了十多年主任的长春机车厂修机车间。这两项工作是否还有其他工程技术人员参与我还真不知道,但直到落笔前我也没听到过其它说法。看到这篇作文儿的人肯定有一些当年的亲历者,如发现哪句话不实,请提出宝贵意见。</p><p class="ql-block"> 我的工作基本上是子承父业,修机车间机械钳工也干了多年。我进厂时父亲已调入设备科当科长,工作以后相互就没受过什么影响。入厂前的谈话比较郑重,他的几句原话至今我还记忆犹新:“斌哪,今后在工厂里你干你的,我干我的,你怎么干要完全靠自己啦,要注意,什么场合也别提我”。遵嘱咐我是怎么做的自己心里最有数,身边的工友、师傅!们也都耳闻目睹。</p><p class="ql-block"> 有一件事儿我还真的受到了父亲影响,相信很多人都知道。是什么事呢?不妨简单地说一说。一九七七年春我二十六岁,工厂把我从修机车间调进组干科(组织、干部两部门合在一起)帮忙工作。到次年初我已在组干科工作了九个月,部长王殿有找我谈话如是说:“本来马上要给你下令组干科干事,征求你父亲意见,他说希望你在钳工岗位再工作几年,我们想听听你本人的意见”。回到家里父亲说了他的想法:“你才二十多岁啥也没学到,先学技术才是本份,等到三、四十岁再进机关最合适。当然现在留不留机关你自己把握,我的想法是你最好在修机先干着”。于是,我遵从了父亲的意愿,心甘情愿、终无悔意地在车间里工作了近二十年。</p><p class="ql-block"> 父亲不止一次地教育我:“做事先做人,做人要本份,咱别做欺负人的事儿,也不容别人任意欺负,坦坦荡荡、不卑不亢地活”。</p><p class="ql-block"> 父亲就是我的榜样,他是怎么做的呢? 第一,我真就没见过他有事儿没事儿时去过哪位领导家里坐坐,也没见他给哪位领导倒过一杯茶。他的口头禅是:“工作得凭自己的能力,趋炎附势不是正路”。</p><p class="ql-block"> 第二,一生中没见过他随意收受任何人的礼,也不见登门送礼的人。一九七八年他在厂设备科任职时,负责为工厂施工的打井队碰到了难题,钻头掉到了井底下,眼睁睁地瞅着基本完工的水井就要报废。慕名求助找到了我父亲,经父亲的点拨做了一个小工装,轻松地取出了这个钻头。为表谢意送来了烟酒和布料,却被我父亲强行拒之于门外。为此家人表示不理解,但父亲却没把别人认为的“金点子”当回事儿,他口中说的是:“帮了个小忙儿收什么礼”。</p><p class="ql-block"> 第三,对工厂从来没有什么过分的要求,个人家利益的事儿他从不张口。只有一次是北大地集资式分配住房,在家人的一再催促下,为了三个都在工厂工作的儿子请示过一次领导,被拒后他马上闭嘴没了下文。当然那时他已离休,花钱集资一户房子也算不上特殊照顾。</p><p class="ql-block"> 最后我再说一件奇葩的事儿,这事儿是他逝世后从别人口中得知的。他当了十七年修机车间主任,离休前当了五年设备科科长,档案中被委任的却都是副职。没听说他犯有什么过错,一生中都干着正职工作却领着副职的工资。一九五五年起八级工一百零八元,一九五八年后升为副主任时一百零九元九角整。到一九八O年百分百享受离休待遇,带回家的工资还是一百零九元九。噢,原来是因为任职令显示从没当过正职啊,所以就没享受过正职工资待遇。此事他生前从没提到过,一辈子也没听到过他的半句怨言。</p><p class="ql-block"> 我为什么敬佩我父亲呢,因为他是值得敬佩的人。他的一生奉献很多,把主要的精力都用在了事业上。我若把今天的描述用豹身玫瑰纹中的几斑来形容,由此也能品出个中倪端。篇幅过长啦,有机会再聊,谢谢各位把拙文看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