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则徐撰文、朱嶟书丹之通海《李初谷先生墓志铭》考述

漱春轩主

林则徐 近日，为收集阚祯兆有关资料，我与二三好友结伴，前往通海里山乡蜈蚣山进行野外考察。 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缓慢行驶着，忽见路旁杂草丛中有一坟茔，墓碑中央有“皇清例封奉直大夫”几个大字，引起我们注意，遂下车观看，细读墓志铭，竟是清代名臣、民族英雄林则徐撰写，朱嶟所书，墓主则是通海清代道光壬午科进士、广西归顺州知州李士林之父李初谷。 《光绪续修通海县志》有“李太守（艺圃）祖墓，在县南蜈蚣山”的记载。在“宦绩”中对李士林亦有详细的记述：“李士林，号艺圃，幼嗜学，有声黉序。庄骚子史，靡不究心，诗赋尤其所长。制军伯中堂、学宪顾南雅先生最重其品，有‘滇中名士’之目。由丙子优贡中己卯解元、壬午进士，出任广西岑溪县，历官至凤扬、颖州知府，皆有政声。抚军康绍镛以‘勤慎廉明’荐公，所致处决疑狱，培文风，兴利革弊，士民颂之。” 据林则徐撰写的《李初谷先生墓志铭》记述，李士林之父李开元，字羲一，号初谷，生于乾隆己卯年（1759）六月初二日，卒于道光丙戌年（1826）八月初十日。 林则徐称其为李初谷撰写墓志铭的时间是“余臬秦中之次年”。 查《林则徐年谱》：“道光七年（1827）六月任陕西按察使、代理布政使，在任一月即调任江宁布政使。”据此可知，这篇墓志铭是林则徐在道光八年所撰，时林则徐已调任江宁布政使。 这里就有出现了一个问题，即远在云南通海的李士林，不过是广西归顺州的一个知府，他是如何与林则徐认识，并能请到当时任江宁布政使的林则徐来为其父撰写墓志铭的？ 经笔者考证发现，能请到林则徐为之撰写墓志铭的这个关键人物，就是墓志铭的书丹者——朱嶟。 朱嶟在抄写墓志铭后署名时，点明他与墓主李初谷是姻亲，李初谷是他的表兄。而林则徐与朱嶟的关系很好，所以对于李士林托请为其父撰写墓志铭时，林则徐因“与李君通家，谊弗辞”。 朱嶟，字仰山，号㮹堂，云南通海县人。出生于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卒于同治二年（1863）。嘉庆二十四年（1820）朱嶟中进士，同年入翰林院任编修。至道光时任礼部侍郎，旋又升户部尚书，后转任礼部、吏部尚书。由于为官勤冕，政声卓著，累迁太和殿军机处行走，最后升至内阁大学士。 清朝嘉庆、道光两代皇帝执政期间，外患加剧，特别是英帝国主义大肆将毒品鸦片运送到中国，中国百姓受鸦片毒害苦甚。朱嶟在考察江苏、浙江、福建和广东之后，深深地体察到鸦片之毒害已由沿海漫延到了京师北京。他在上书道光皇帝的奏折中写道：“凡祸所存在之物，不可不禁。鸦片之为物，使国民腐败，民族衰弱，有百害而无一利。今鸦片之毒，使军队沉沦于腐败堕落之渊，官吏与儒生亦染斯毒，中华若不尽早根除鸦片之祸，国人危矣；国人既危，中华更危矣！” 朱嶟在朝中与任鸿胪寺卿的黄爵滋为力主禁止鸦片进入中国的“主禁派”。 据谭宗浚《览海赋》中写道：“鸦片入中国，清乾隆时期岁仅数百箱，在道光中期则设趸船突增至二万余箱。 清道光十六年(1836)太常寺卿许乃济请弛禁烟，许照药材纳税。于是，内阁学士朱嶟、鸿胪寺卿黄爵滋，给事中许球、交章力言其有伤政体、请申明厉禁。力荐林则徐为钦差大臣赴粤查办。” 朱嶟重名节，礼贤士，在朝廷上下都有很高的声望，林则徐在广东虎门销烟，朱嶟，黄爵滋皆在朝廷上与其呼应。 由于“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投降派的阻挠，中国被迫成为战败国，同时，因为举荐林则徐之故，朱嶟也遭贬为山东学政。而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据林则徐撰写的墓志，李初谷原来是下葬于曲江（今建水县曲江镇）的金钟山，但到了光绪二十三年（1897）时隔69年后，不知何故，又被他的孙辈们迁回安葬于通海的蜈蚣山。 据林则徐的墓志所载，李初谷德配杨氏，查朱嶟抄录的朱氏祖、父诰封碑得知，朱嶟的祖父朱巨鳌配仇氏，他的父亲朱林配周氏，与李氏一族并无姻亲，可能是朱氏的祖辈女眷许配李氏祖辈，两家是至亲，故朱嶟才自谦为“愚表弟”。 林则徐在墓志铭中，对李初谷的一生，予以了很好的评述：“先生绮岁能文……后即课徒，资修脯以养亲，数十年（薄）积。”可知李初谷自幼聪颖，后为私塾先生，他的三个儿子（士林、翘林、毓林）“自幼皆随先生馆所受学。” 李初谷作为私塾先生，并不是一昧的教学生死读经书，而是“教人不专以诵习词章为事，凡从学者，必语以立品、仁心及居家接物之道，考课经史外，辑先正格言，手录成帙，时为讲论，以故莫不循习礼法。而仲君昆玉，其成名与否，咸皆无失其为读书中人。” 在处理家庭与社会关系上，李初谷颇有仁孝之风，“父卒，哀毁骨立，丧葬尽礼，事两伯兄，终身恭敬有加。侄男女辈，爱恤之若己出。兄弟族属有急难，己虽不足，必尽力周全而后已。受餽于人，后必加倍偿补之。遇服役人，每厚给佣值。闲有籍端需索者，亦如所索以予之，竟不与校，其和厚类如此。……性尤豁达，家无担石，而恬然怡然，有安贫乐道之风。” 在教育下一代方面，李初谷也是教子有方。儿子李士林寒窗苦读，但屡试不顺。李初谷总是对其予以鼓励：“不必愁也。人生不作尽头事，必不走尽头路。敦品力学，岂能长贫贱乎？”后来李士林中道光壬午科进士，官广西凤扬、颖州、归顺州知府，李初谷却“每致书，皆教以砥砺清操，爱抚百姓，不必顾虑身家。”李士林多次要迎接李初谷到所任府上奉养，均被拒，李初谷还写信告诫李士林：”汝能为清白吏，士民爱戴，即是祖宗父母之光。吾在家亦慰甚也。汝可无以为念。” 在个人生活、修养方面，李初谷“居惟容膝，食无兼味，淡泊醇朴，迄不稍改其初。”“聚子侄辈，讲学于家塾有年。其后乃日与二三同志，徜徉于秀峰寺院，临泉倚树，啜茗清谈。” 从林则徐撰写的这篇墓志中，我们读到了近二百年前通海一位普通知识份子的风姿傲骨，故林则徐赞之为：“秀峰杞水，有隐君子。含章蕴奇，恂恂良士。” 林则徐的这篇墓志铭，言简意赅，叙述有序，行文流畅，实乃文章大家。而朱嶟书写的碑文，书法端正典雅，极具法度，通篇一千馀字,一气呵成，足见书法功力。 《李初谷先生墓志铭》，是一通集文章、书法之美的珍贵历史资料，让我们进一步了解到林则徐与朱嶟的通家之好，是研究他们二人关系的一篇十分珍贵的历史文献，今不揣浅陋，赘述于此，以期能得到更多专家学者的重视和研究。 原载2021年1月8日《玉溪日报》 朱嶟像 通海里山李初谷墓 李初谷先生墓志铭拓片 李初谷先生墓志拓片一 李初谷先生墓志拓片二 李初谷先生墓志拓片三 【附录】 林则徐撰《李初谷先生墓志铭》 黄有光标点注释 余臬⑴秦中⑵之次年⑶，通海李君刺史士林，将诹吉⑷葬其封翁⑸初谷先生之柩于新置曲江金钟山之麓。先期寄所为行状⑹示余，余与李君通家⑺，谊弗辞。 按状，先生讳开元，字羲一，行三。其先世从黔宁王⑻平滇，以功授通海卫千户⑼指挥，世职⑽。曾祖讳瓒，祖讳凤，考讳焞，代有隐德⑾，昆季五人。 先生绮岁⑿能文，丁母张氏忧⒀，服阕⒁，博士弟子员⒂。娶德配杨宜人，后即课徒，资修脯⒃以养亲，数十年薄积。生子四：长君以乾隆癸卯生，甫数龄而殁；仲君即令刺史，三君翘林、四君毓林，自幼皆随先生馆所受学。教人不专以诵习词章为事，凡从学者，必语以立品、仁心及居家接物之道，考课⒄经史外，辑先正格言，手录成帙，时为讲论，以故莫不循习礼法。而仲君昆玉，其成名与否，咸皆无失其为读书中人。 父卒，哀毁骨立，丧葬尽礼，事两伯兄，终身恭敬有加。侄男女辈，爱恤之若己出。兄弟族属有急难，己虽不足，必尽力周全而后已。受餽于人，后必加倍偿补之。遇服役⒅人，每厚给佣值。闲有籍端需索者，亦如所索以予之，竟不与校，其和厚类如此。故生平未尝忤一人，人亦从无有怨之者。又喜成人善举，如惜字掩骼，捐修庙宇，济助婚丧等事，虽以贫故未能畅其所欲为，而善愿殷敫，常恐有负。性尤豁达，家无担石，而恬然怡然，有安贫乐道之风。 仲君方屡踬秋闱⒆，有时愁苦形于色，先生诫之曰：“不必愁也。人生不作尽头事，必不走尽头路。敦品力学，岂能长贫贱乎？”及其服官粤西，先生每致书，皆教以砥砺清操，爱抚百姓，不必顾虑身家。仲君以此克守官箴，政声卓著，未二年遂迁首要，新擢州牧。 然屡岁迄，未能迎养，意恒郁郁。先生又贻书谕之曰﹕“闻汝能为清白吏，士民爱戴，即是祖宗父母之光。吾在家亦慰甚也。汝可无以为念。” 闻仲君释褐后，先生犹聚子侄辈，讲学于家塾有年。其后乃日与二三同志，徜徉于秀峰寺院，临泉倚树，啜茗清谈。而居惟容膝，食无兼味，淡泊醇朴，迄不稍改其初，此其学守素㝎，所以愈成仲君之廉欤。书法兼长颜、米，为文清真恬雅如其人。至科第起家，不于其身于其子，盖忠厚诗礼之诒谋，固不诬云。 生于乾隆己卯年六月初二日寅时，卒于道光丙戌年八月初十日寅时。 铭曰：秀峰杞水，有隐君子。含章蕴奇，恂恂良士。潜德不矜，孝友一庭。睦婣任䘏⒇，里䣊仪型。启佑喆嗣，籋云展骥（21）。人莫不知，醇儒循吏。先生抑然，疏水寒氊。楹书训子，不名一钱。历任繁剧，苏枯起瘠。民颂黍棠，家无半石。风木倏悲，百种艰危。六年清宦，归守苫帷。君子有毂，贻芬播馥。身游太清，气作岳渎。天眷吉人，锡安佳城。金钟有声，永裕其后昆。 赐进士出身诰授通奉大夫升江宁布政使原任陕西江苏按察使浙江杭嘉湖兵备道江西云南正考官江南道监察御史翰林院编修通家弟林则徐顿首拜撰 赐进士出身国史馆纂修武英殿协修翰林院检讨愚表弟朱嶟顿首拜书 道光壬午科进士现任归顺州知州士林 翘林毓林 秉恒秉鑑秉纶秉经秉廉道光戊子年十一月十二谷旦仝立 【注释】 ⑴、臬：古代主管一省司法的官员。如:臬司(官名。即元的肃政廉访司,掌管一路的司法刑狱和官吏考核的工作。后明、清的提刑按察司,也称臬司,俗称臬台或廉访)；臬使(即按察使)；臬府(即臬司，指肃政廉访使)；臬宪(旧时对按察使的敬称)。 ⑵、秦中，我国古代地区的名称之一，泛指今天陕西省内的中部平原地区。 ⑶、次年，第二年。 ⑷、诹吉：选择吉日。清唐孙华《进呈御览诗一百韵》:"黄道方诹吉，青阳正放晴。" 清昭梿《啸亭杂录·内务府定制》:"凡皇子婚礼，先期移文钦天监，诹吉以闻。" ⑸、封翁：封建时代因子孙显贵而受封典的人。《儒林外史》第八回：“不日高科鼎甲，老先生正好做封翁享福了。” 清梁章鉅《归田琐记·李文贞公逸事》：“时公方九岁，随其封翁杂立稠人中。” ⑹、行状：叙述死者世系、生平、生卒年月、籍贯、事迹的文章，常由死者门生故吏或亲友撰述，留作撰写墓志或史官提供立传的依据。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记》：“体貌本原，取其事实，先贤表谥，并有行状，状之大者也。”唐代李翱曾为韩愈写过行状，但他在《百官行状奏》写道：“由是事失其本，文害于理，而行状不足以取信。” ⑺、通家：指彼此世代交谊深厚、如同一家。见《后汉书·孔融传》：“语门者曰:‘我是李君通家子弟。’” ⑻、沐黔宁王：沐英(1344∽1392)，明朝开国功臣，军事将领。字文英，汉族，濠州定远(今安徽省定远县)人，朱元璋养子。沐英死后，追封黔宁王，谥昭靖，侑享太庙。沐氏子孙世代承袭，镇守云南，直至明朝末年。 ⑼、明朝军队编制实行“卫所制”。军队组织有卫、所两级。一府设所，几府设卫。卫设指挥使，统兵士五千六百人。卫下有千户所(一千一百二十士兵)，千户所下设百户所(一百一十二士兵)。各府县卫所归各指挥使司都指挥使管辖，各都指挥使又归中央五军都督府管辖。兵士有军籍，世袭为军，平时屯田或驻防。遇有战争，朝廷命将，率领调自卫、所的士兵征战。卫所制有些像世兵制。明中叶以后,屯田多被军官吞蚀，军士破产逃亡，徒存官署。 ⑽、世职：世代承袭的职位。《宋史·范纯仁传》：“（纯仁）过阙入对，神宗曰：‘卿父在庆著威名，今可谓世职。’”清平步青《霞外攟屑·掌故·文武互任》：“至於郎中员外佐领世职，有时以武迁文，有时以文迁武，其文武兼管者，比比而然。”《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第二三回：“你也是个长子了，我将来得了世职，也是你袭的。” ⑾、隐德：施德于人而不为人所知。《晋书·王湛传》：“初有隐德，人莫能知，兄弟宗族皆以为痴，其父昶独异焉。” ⑿、绮岁：青春、少年。《南齐书·萧颖胄传》：“食叶之徵，著於弱年;当璧之祥，兆乎绮岁。”明陆完学《<长安客话>序》：“大抵仲舒绮岁，雅志编摩，壮历周流，学益弘博。”清赵翼《题<吴梅村集>》诗之一：“才高绮岁早登科，俄及沧桑劫运过。” ⒀、谓因父母死而居忧服丧。亦指丧服。《礼记·檀弓下》：“虽吾子儼然在忧服之中，丧亦不可久也，时亦不可失也，孺子其图之。”《晋书·顾和传》：“古人或有释其忧服以祇王命，盖以才足干时，故不得不体国徇义。” 唐元稹《姚文寿右监门卫将军知内侍省事制》：“忧服既除，庸功可奬，崇阶厚秩，兼以命之。” ⒁、服阕：守丧期满除服。 ⒂、博士弟子员：明清时期府学生员。 ⒃、修脯：旧时称送给老师的礼物或酬金。清顾炎武《与潘次耕札五首》之二：“今以百金之修脯，而自侪於狎客豪奴，岂特饥渴之害而已乎?”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如是我闻三》：“然必孤贫之士乃容执贽，修脯皆无，几箪瓢屡空，晏如也。” 清沈复《浮生六记·闺房记乐》：“芸既长，娴女红，三口仰其十指供给，克昌从师修脯无缺。” ⒄、考课：指考核学生的成绩。《新唐书·选举志上》：“吏民子弟学艺者，皆送于京学，为设考课之法。” ⒅、服役：仆役。 ⒆、屡踬：多次考试不顺利。由于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 ⒇、睦婣：意思是姻亲和睦相处。出自《周礼·地官·大司徒》：“二曰六行：孝、友、睦、婣、任、恤。”郑玄注：“睦，亲於九族；姻，亲於外亲。”宋王安石《谢林中舍启》：“虽睦姻之风可以厚俗，而贬损之意有如过中;言观以思，颇恐且愧。”清刘大櫆《华埠救灾赞》：“昔在司徒，教民三物；既急睦婣，爰崇任恤。” （21）、启佑：开导佑助。《书·君牙》：“启佑我后人，咸以正罔缺。” 孔传：“开助我后嗣。”喆嗣：敬称他人之子。籋：通“蹑”。踏,追踪。展骥：喻施展才能。《三国志·蜀志·庞统传》：“庞士元非百里才也，使处治中、别驾之任，始当展其驥足耳。” 李波供图 李波供图 李波供图 李波供图 朱嶟书法作品 朱嶟书法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