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br> 两棵枣树是一起种下的,一棵结满了枣,另一棵没结枣。 门口的那棵枣树,和弟弟栽下的竹,妈妈种下的丝瓜挤在了一起,逼仄的空间,冷清的阳光雨露,稍显单瘠的土壤,让人从没把它放在心上。母亲就随手把它杵进了土里,甚至连水都是使唤小女秋歌浇的。秋歌力弱,吃力的拎着她的玩具小桶儿,踉踉跄跄的接了半桶水,就那么一股脑儿的全倒了下去。水四散而流,仓惶奔向低洼处的丝瓜藤那。我隐约听见被太阳晒得焦灼的土壤努力喝水咂吧嘴儿的声音。 院里的那棵枣树苗,则是稍显粗壮。母亲为它精挑细选了一块安身之所,就在小菜园里的南边,阳光得天独厚,不远处就是水管,有我家粗心的小孩总忘了把水管拧紧,水流了一地,蜿蜒奔向小枣树。<br> 每年春季,两棵小枣树儿叫嚣着使劲生长。青绿的枝叶儿透着亮,有太阳逶迤而过时,他们都熠熠闪着光。枣树叶不是桃叶儿那般纤细修长,少了几分妩媚;也不似杏树叶那般丰满圆润,弱了几许风姿。她刚好介于两者之间,温婉不足,却多了几分英气。连叶片儿都厚重了许多,让人即便青睐有余,却丝毫不敢亵玩焉。 自从院子里有了枣树,我越发觉得她们清丽可人,连带着开的枣花儿都那么与众不同,自成一派端庄气派。枣花细密,簇拥着一起,和光同尘,与时舒卷。淡黄色的小花儿,小心附在枝叶上,凑近了闻,清香沁人。真真应了那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枣花就是一个素颜的姑娘,安静、乖巧,眉眼低垂,风吹不言,雨打不语,任细碎的时光悄悄流淌,待到秋时,便丰收了世界。 两棵枣树,一棵得天独厚,一棵囹圄艰难。一棵受尽万千宠爱,阳光雨露,日月清辉,伴随着微风疏星,就连树底下的泰迪狗儿也总喜欢卧在她的脚旁,慵懒的看着偶尔停在枝上的雀儿,眯着它小小的眼睛,闪着不怀好意又无可奈何的光。一棵在夹缝中受尽磋磨,阳光总是匆忙的从墙角溜过,蜿蜒的墙角肆无忌惮的遮挡了她大半的阳光,她只得贴着墙根铆足了劲,努力翘首,有风吹过的时候,借着风劲,还能窥一眼那墙角外的风月。枝干嶙峋,大大小小的刺儿不远不近的排着,像极了婆娑世界的那片婆娑苦心,挺立且坚忍。在萧瑟冷清的冬季,那一身傲骨指天划地,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 选一个夏日,天上云,和正在摇晃的竹椅。如果枣花恰好开了,阳光洒在上面慢慢流淌。那束阳光穿过枣叶悬着,依靠在一面白墙。而白墙仿佛演绎了场告白。如此,足够我信这虚无缥缈的真情。<br> 于是,我总会在兵荒马乱的日常中,努力给自己找到岁月静好的借口,携了夏天和秋歌,与父母如约而聚。父母干些什么,我们便跟着忙些什么,母亲种瓜,我便浇水;母亲做饭,我便烧柴;母亲唱歌,我便来和。母亲若是为夏天浣衣,我便在枣树上挂满了他带着奥特曼图案的袜子。有风吹过时,袜子随风起舞,连带着袜子上的奥特曼也变得精神生动起来。 有很多个黄昏,满是风,和正在落下的夕阳。如果那天我刚好回家,炊烟恰恰升起。有一只小鸟衔着棵草儿飞过,停在一枝枣桠上,而枣枝正好准备了一首曲子,随风轻轻摇摆。如此,足够我热爱这破碎泥泞的人间。<br> 每到此时,母亲也总会搬来两个躺椅在枣树下,一个我躺,一个她躺,面前摆上我爱吃的零食水果,从家里到单位,从工作到生活,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聊着,碎碎念念,岁岁年年。我告诉母亲,我不开心,有人朝我扔泥巴,母亲让我拿着泥巴种荷花,种了荷花采莲藕,采了莲藕卖钱花。母亲说完,起身帮我摘了一个尚且青涩的枣儿,递予我口,咬了一口,又硬又涩,但有隐约的回甘。母亲说,即便是生涩,即便是木讷,只要熬过去这或炖或煮的苦夏,总会迎来秋高气爽,硕果甘甜。 想掬一弯春色,来盈满风月里的颠簸,可这世间的美好多是旁落,有人开的洒脱,而我盛放的笨拙。于是灯火阑珊下,我同落寞的我,觥筹交错。 想追一缕夏风,来冲淡焦躁里的叫嚣,和那些隐隐控制不住的无所顾忌,有时候无比羡慕那些随他而去,有时候又忐忑不安一时气急。于是蓦然回首中,我同曾经热烈的我,潸然别过。 想闻一腔秋香,来填塞贫瘠且单薄的自我,可即便是丰收之秋,也有干瘪的稻谷、枯黄的破叶、被风霜虫鸟啃食的千疮百孔的残果,还有那棵没结一颗枣的枣树。一样的春播夏蕴,有人硕果满怀,有人一腔落寞。于是,无边落木下,我同天马行空的我,凝噎诉说。 秋阳也总是热烈且浪漫的,无尽的温暖夹杂斑驳的时光,陆离洒在母亲院里的那两棵枣树上,一棵已然只剩枝干,一棵枝上还有母亲给夏天秋歌留着的随风摇摆的五六颗小枣儿,青红相间,晶莹圆润,一如秋歌眉眼弯弯的小脸。母亲约了我们前去植菊,就在那棵没结枣的枣树下。她说,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于是,我牵了夏天和秋歌,和母亲依偎在枣树下,轻煮时光慢煮茶,任凭岁月染霜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