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长城十三关（柒）偏头关·隐入尘世

吾谋

偏头关，位于山西忻州偏关县。处在晋陕两省交界一个突出部位。设关时间应该是五代十国末期的北汉天会元年（公元957年），起初称偏头砦，“盖以其地形东仰西伏，如人首之偏隆，故名偏头。”

明初洪武年间开始较大规模建设，到明中叶即嘉靖、万历年间，由于河套地区大部分逐渐被蒙古鞑靼部占领，这里成了北面边防最前沿。那时候的偏头关规模宏大，防御设施完备，城门、箭楼、堞口、瓮城、马面、墩台等等一样也不少。

从五代十国时北汉地图上，可以看出，偏关处在黄河河套地区的位置。

关城外是车水马龙的公路、广场。

镶嵌在城楼上的关名，题写者是今人胡富国。

偏头关在长城十三关里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存在：

其一，偏头关的关城更像是中国古代几乎所有城池都有的城门，其位置也在如今偏关县城的核心区域内，不像其他关隘大都建在远离人烟稠密的地方；

其二，关城并不是依山傍险而建，反而是建在相对低洼的地带；

其三，明代以来，从带兵的将领到守土的督抚，甚至连武宗皇帝朱厚照（公元1506年-公元1521年在位）在内的不少人都曾指出偏头关易攻难守的重大缺陷，但却没有择址另建，不知道为什么。

Al技术还原的明武宗朱厚照像。

关城内是店铺林立的街道。

关城被一道不大的门锁住。

从门缝往里窥视，只能看到一棵树的部分。

不宽的门洞里，有两个摊位。一个是卖蔬菜水果的。

另一个摊是卖偏关人引为自豪的特产一一浆水豆腐。

我的运气不太好，据说许久没下雨的偏关县，在我到达的当天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而且天空阴沉，水雾迷蒙，能见度很低。拍出的照片不但色彩暗淡，还有些朦胧模糊。

再加上对偏头关若干的不解，我对后面的行程兴趣大减。

出县城后，第一个看到的是县城西面虎头山上的护城楼。

据说此楼始建于明万历（公元1573年-公元1620年）年间，后被毁，10年前刚重建竣工。按当地人的说法，此楼当年是接收、传递周边2000多座长城烽燧边防烽火警讯“火路墩”的中转台。

但令我不解的是，为何重修修成十字重檐歇山顶的楼阁？是在楼里燃点烽火狼烟吗？

我私自揣测，决策的人大概是这么想的：既然“偏头关”可以不像关，与其修一座燃点烽火狼烟的高大烽燧，还不如修一个标志性的景观建筑。另外，楼的门额上“曦月”二字似乎也在昭告世人，此楼的功用更接近吟风赏月，而不是观察变幻的风云。

这个想法比较“入世”，比较亲民。

来到黄河边，看到土筑的长城，也结结实实地打破了我对长城的“刻板印象”。

黄河岸边的土坡上，圆形的土筑墩台和城墙，在大雨中显得湿漉漉的，而且也不那么高大伟岸。一段城墙中间有一个豁口，不知是自然垮塌，还是被人为挖断的。在断口处，“有心人”修了几步台阶，可以由此很轻松地登上城墙。

城墙上就像是一条泥泞小路。

这真是个墩台一一实心的土台，顶上可以瞭望，可以燃火点烟。

从我站的墩台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墩台，目测距离不超过1公里。不但墩墩互见，而且声音相闻，大概是长城在山西境内独有的“火路墩”系统。很可能是因为这一带河岸并不陡峭，且冬季河面封冻等原因，易于被对岸敌骑突袭，所以墩台设置才如此地多而密。

隔黄河相望的是内蒙古准噶尔旗。

站在墩台上，向黄河上游方向张望，发现河岸边不少这样石砌券拱门的土洞，以为也是与长城配套的防御工事。后来，看了介绍才知道，这些是明代“兵工企业”硫磺窑的遗址。是烧制边防部队火铳、火炮所用的火药中重要原料硫磺的地方。后来，这些硫磺窑“兵转民”，又为当地百姓服务了许多年。直到本世纪初，当地政府为了保护环境，才陆续将它们关闭。

从偏关县城流过来的关河，在这里汇入黄河，浑浊土黄的河水与黄河的清澈形成“泾渭分明”的对比。

好像是已经无人居住的村落。

向远处眺望，虽然水雾迷蒙，但视野之内，河水青绿，流向天边。远山含黛，在雨幕中若隐若现。近处的石头兀立，形状嶙峋。四周阒无一人，天地悠悠。

仿佛置身一幅青绿山水画卷之中。

站在公路边向下俯瞰，立刻明白了“高岸为谷，深谷为陵”这句话的意思。

小花的花瓣被雨水淋湿反而显得更鲜艳。

透过急而密的雨幕，看到小路的尽头处似有一座小房子，以为是长城相关的建筑。

走近一看，是座土地庙。

看来黄河边的人们比较慷慨大方，相比别的地方，驻守此地的土地公公、土地奶奶，住的是地方可以称得上是高轩豪宅了。

开始有点儿不理解，这一段的黄河河水为什么如此平缓清澈？原来是下游万家寨水利枢纽工程的功劳，河水里的泥沙沉淀到河底去了。

这个耸立在黄河峡谷上的空心敌楼是号称“天下黄河第一墩”，处在黄河流出河套在此拐弯南下的位置，是长城河防体系中一个重要支点。

这个墩台初设于明成化（公元1465年-公元1487年）年间，明末崇祯（公元1628年-公元1644年）时才给墩台包砖加固，它的作用就是“夏守边而冬守河。”

从外面看，楼身的中间有一个窗口，底部却没有入口。估计当年值守的士兵是利用绳索上下的。

面对此景，万历年间曾任山西巡抚的崔镛咏诗道：

“半壁孤城水一湾，万家烟火壮雄关。

黄河曲曲涛南下，紫塞隆隆障北环。”

望河楼身后的一大片石砌窑洞组成的民居村落，像是为“万家烟火壮雄关”的诗句作注脚一样。其实，这是明代的军堡，就是戍卫的官兵和他们的家眷居住的地方。

从这些曲折的通道、坚固狭窄的门洞，可以看出，当年的设计建造者是颇为用心的：如果墩台失守，军士们仍然依托军堡的门洞、房屋节节抵抗，打击来犯之敌。

看到这里，我似乎有些明白，原来偏头关关城并不是明王朝防御作战的重点，真正的重点是在沿黄河布署的城墙、墩台和大量驻军的军堡。

房顶上放置的铁炮，在冷兵器时代，可是威力无比的大杀器。

院门修得如此狭窄，恐怕也是主人防敌意识的体现。

冒着大雨，漫步在这个昔日军堡的“小区”里，我一边注意脚下，避开路上的水洼，一边感叹古人的勤劳智慧。

房屋都是石块砌成的，不但美观，还可以抵御刀枪剑戟的进攻；道路不但弯曲蜿蜒，而且走向也让人意想不到，看似已到尽头，却突然峰回路转；“小区”内还配套齐全，不但有住房、工事，还有戏台，还有真武庙、关帝庙、观音庙等等。

我在这个名叫“老牛湾堡”的“小区”里，逛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竟没碰到一个人，无论是游客，还是工作人员，都没有。

因此，没有机会推开哪怕一扇门，更多的了解居住在这个曾经的军堡、今天的民居里的人们的生活，倾听他们远离烽火硝烟、金戈铁马，融入平凡尘世的故事……

窗户上红色的窗花由于白色窗纸的映衬，在一片土黄色的房屋、沉沉雨帘和渐渐昏暗的环境中，显得特别耀眼，是唯一的亮色。虽然没见到一个人，但却因为它，能感受到似有若无的尘世气息，若隐若现的人间烟火味。

回头再看看景区大门，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旅游也好，怀古也罢，这大概算是带着遗憾的最佳场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