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功牺牲38年祭(一)

飞雪迎春

<p class="ql-block">搜索百度“孔海功”,词条写到:</p><p class="ql-block">孔海功烈士:河南省南乐县人,35907部队23分队班长,中共党员,1981年1月入伍,1984年11月29日牺牲,荣立二等功。</p><p class="ql-block">40多字的简介我看过很多遍,里面有两处明显的错误,一、海功烈士是1980年11月20日和我一批在原籍入伍;二、海功烈士牺牲时间是1985年3月11日(原58师师史馆陈列记载)</p><p class="ql-block"> 1980年初冬,刚刚进行边境自卫反击战的部队大规模征兵,我放弃复读报名应征,经严格的政审和体检后被批准入伍。那一年,我们公社破记录同批参军77人,包括海功,二等战功荣立者孔海功烈士。</p><p class="ql-block">海功在县二中上学时,比我低一年级。我俩在学校虽同学一年但并不熟悉,只是在临毕业前,听说他和我们77级一位长相特别周正的女同学处对象时,才开始注意到他。学生时期的海功有几个突出的小特点:身材单薄凸现瘦高、脸型方正面色白净、眼睛不大挂着善意、性格温和不爱说话;他爱穿洗得干干净净略微泛白的绿色军装,一年里除了炎炎夏天都规规矩矩带一顶军帽、那军帽里层像是衬了纸圈有棱有角,后来知道是他当兵大哥给的;海功特别爱打篮球🏀 ,是学校业余篮球队的主力,应该是代表县里参加过地区学生运动会,我从球场经过或在参加体育活动时,常在渣土球场上望见海功轻盈矫健的身姿,对他穿着无袖汗衫运球、过人、突然起跳投篮赢得喝彩的场景印象深刻。我和海功真正彼此接近,相互用心交往,还是源于正式定兵后,海功家大哥的牵线与嘱托 。大哥应该是专程回老家为海功参军送行的,他身着四个兜的的确良军装、戴着鲜红的领章帽徽、踩着锃亮的大头皮鞋、偶尔披一件翻毛领的军大衣,拽着海功在公社院里和新兵群中穿梭,海功显得被动和不大情愿、一直斜着身子低着头,可能是怕说他是后门兵,其实我们都以为大哥是带兵的,没有谁特别留意他跟海功几乎一样的体型和长像。新兵从公社出发的前一天晌午集合时,矮胖红脸膛的武装部长突然点名叫我跟着他到平房东头挂着“人民武装部”牌子的办公室,我慌里煌张去了,只见海功立在桌子边儿冲着我笑,桌子正面一位比他高大些的军人也带着笑脸盯着我,武装部长说“:孔指导员,这就是民,家就是公社街上这个村的,跟咱弟一样,高中生。”那位孔指导员点了点头,一边说好、好、好,一边摆手招呼我们都坐下;接着他自己起身伸出细长的胳膊和我握手,我心里很紧张害怕只是用两只手迎过去碰了碰他的袖子;他显得很高兴,按住我的肩膀又亲切抚摸了我的头,大声说:没关系、没关系,小国,我是海功的大哥,听小功说你们俩是同学,你比他高一年级,学习好。你们俩都分到了许昌58师,往后就是战友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58师”的番号,往前带兵干部说的都是“33610部队”,就在我略微愣神的时候,大哥接着又说话了:“民、功,我在部队十几年,明年可能就转业了,你们当兵好,当兵也是一条好出路。部队锻炼人,部队现在有文化的太少了,我们打仗吃了亏。”这时候武装部长出去了,大哥起身把我和海功拢在一块儿,更亲昵的说“两个兄弟,我看了咱们公社你们这批去58师30多个新兵的情况,只有你们俩是二中毕业的正式高中生,是同学也是亲兄弟,部队里都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老乡要帮老乡。”他喝了一口白瓷碗里冒点热气的白开水,接着说:“从明年开始,部队也不能直接提干了,要提干只能考军校。你们俩要好好干,也要带上高中书,到部队有空了就复习功课。记着大哥说的话。”我这时候心里已经很接受、仰慕大哥了,连连点头答应,临出门时,还举起手学着接兵干部的动作,想给大哥敬军礼,那动作一定是笨拙又好笑,但大哥没有笑,很深情、正式的给我回敬了军礼。我们那批新兵从公社、到县城、坐拉货的汽车到安阳、乘绿皮火车咣当了一整天到许昌,同行一路、一路同行,我和海功就感觉很亲、很近了。</p><p class="ql-block"> 海功分到了师直侦察连,和我所在的警卫连都在师部大院。我们入伍的时候,58师直属部队刚刚从广西前线归建回许昌营区,师部大院里里外外都洋溢着胜利凯旋的激昂氛围,后来知道79年自卫反击战58师主要是打了班矿伏击战,而伏击战的主力是侦察连及加强分队,侦察连牺牲12人,副班长曾春华烈士被命名为“战斗英雄”,连长嵇达亚烈士被追记一等功;师部大门口、许昌市工人文化宫和五一路照相馆的宣传橱窗里,都张贴着侦察连一等功臣杜三才、二等功臣康志勇佩戴着军功章的大幅彩照。我们当兵都没有打仗的思想准备,我和几个分到师部大院的老乡都替海功担心、害怕,可海功跟我们不一样,对自己能到侦察连当兵一开始就显得很自豪,他很快就投入到紧张的新兵集训,很少和我联系,也没有在星期天随我们去西湖公园、春秋楼、百货大楼仰看城市。侦察连就在师部正门口,和大操场隔着一条营区马路,操场西南角是他们的训练场,里面有沙袋架子、堑壕、水坑、铁丝网等特殊训练设施,我从新兵排集训结束回到警卫连,一天晚饭后去侦察连找海功,他把我带到操场边表演侦察兵训练内容,只见他对着沙袋拳打脚踢、在硬土地上前伏后仰、携风带雨般打了一套军体拳,一举一动、一招一式刚劲有力干净利索,体现了很高的军事素养,叫我看得心潮澎湃、不由自主鼓掌叫好,真想不到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我在新兵排只是学会了向左转向右转、齐步走正步走、敬礼还礼喊口令,海功俨然成了像模像样孔武有力的军人。那天,海功也给我说了他们训练的艰苦,每天早晚要跑两次五公里,打沙袋、俯卧撑、举哑铃都有百次以上的死规定,一天除了五六个小时的睡觉和政治学习时间,几乎都在室外和野外高强度训练,连里已经往步兵团淘汰了十几个新兵;他说他喜欢这样火热的部队生活,他受得了也一定能坚持下来;海功还给我说了他自己对学会驾驶军用偏三轮摩托车、参加武装泅渡训练的向往和期待。过了那一年的春节,我因为身体不适应军事训练,被连里推荐到司令部食堂当炊事员兼保管员,在师部大院当兵的老乡都喜欢找我打牙祭,肉包子、煮鸡蛋、油炸花生米让我在老乡群里落了好人缘。海功有点与众不同,他一次也没有找过我蹭吃的,每次来看我或约我出去说话,都是很晚才匆匆赶过来,把我拉到大操场的观礼台边,或随便倚在标语牌下,或盘腿坐在坑洼不平的草地上,主动给我说他们连队的光荣历史、他们侦察训练的战术意义和他们侦察兵的钢铁意志;有一次正说着,海功突然把手伸向右腿脚腕处,“刺啦”一声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在月光下闪着寒光的匕首,骄傲的在夜空中挥舞了几下,他说:“民,我这会儿遇见敌人,他们一个也跑不了!”。记得81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天中午,海功从平顶山石漫滩水库外训回来,把我拽到师部礼堂附近的树荫下僻静处,扒开白粗布衬衣叫我看他晒得紫黑的肩膀和胸背,他说“这都是脱了第三层皮了!”他还对我说,他现在学会了武装泅渡、深水潜伏、徒手攀岩、捕俘格斗、野外生存等侦察技能,已经当了副班长,“只等任务了。”平时话语不多的海功,每次对我说起侦察兵的自豪,都能侃侃而谈,而且非常严肃、正式和真诚,充满了保家卫国的壮志情怀。</p><p class="ql-block"> 海功也有儿女情长。82年7月份我考上了军校,不爱凑热闹的海功在一天傍晚单独过来送我,在操场上,小兄弟俩盘腿对坐在草地上,他递给我一个夹着一支钢笔的橘红色笔记本,脸上没有了习惯的笑容,显得有几分失落和不很开心,一起当兵一年多,又是比较交心的高中同学,我知道这个时候海功的复杂心思,不舍我走又有些妒羡。我们两个人默默坐了好大一会儿,海功用劲儿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又握拳对着我的胸口轻轻打了两下,闷闷的、带着愁绪说:“民,我心里不好受!你走了,我往后再找谁说心里话?碰见难事儿找谁商量啊!”顿了顿,他接着说:“还有不好受你也知道,咱农村兵都想提干,不提干回咱家啥也不啥。我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我说:“你在部队还有希望,能进教导队。”他说:“是,我要是进了军教导队培训一年,今年的政策还能提排长,可是咱倒霉的是,从今年开始,进军教导队必须是军区侦察兵比武前三十名或者立二等功以上,这都不好弄啊!”海功沮丧的从屁股旁边薅了一把草扔向远处、空中,继续说道:“看你多好,曲线救国、心想事成,当兵当对了,前途不用发愁了!”我诚心安慰他:“海功,咱一批来58师的老乡,数你表现最好,军事素质过硬、当了班长,直接提干还有希望。我是当兵不像兵,转志愿兵还得苦熬苦等三、四年,只有考学这一条路。再说了,你明年可以再考。”…………“再考?我高中底子比你薄,在侦察连当侦察兵那有空儿复习?今年不是师里预考都没过,考试这条路我肯定是不中了。嗨…—唉!”海功猛的一个后仰,躺在草地上,两眼直直的看着夜空。不知不觉,我们两个人已经在草地上聊了三个多小时,夜已至深,熄灯号已经响过,操场周边静悄悄的,只有偶尔的、断续无力的蛙鸣和远处首长大院门口警卫战士换岗的口令声,伴随着我们两个年轻悸动的心怦然互动。当晚,皓月当空,繁星闪亮,微风轻拂,不显初夏的闷热。海功对着我和寂寥的四周发泄过后,情绪渐渐好了起来,他自己先站起来轻轻比划了几下拳脚,一边拽我起身、一边愉快地说:“嘿嘿、嗨呀,民、民哥,你能考上军校,是咱二中同学的骄傲,是咱南乐老乡的光荣。你到军校好好学、好好干,等你毕业提了干部,我们都请探亲假陪着你回咱老家风光、风光!”不等我应声,他给我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接着说:“铁道兵工程学院,一定是修铁道的,将来你把铁道修到咱那三等小县,我去找你开火车,哈哈,中不中!”受海功情绪感染,我心里又激动又轻松,在他送我回宿舍的路上,我攥着他的手问:“你,你的那位芹来信了没有?”听我说起这个话题,海功陡然站住,双脚并拢用立正姿势,充满了精气神儿对我说:“来了!轧格儿(昨天)才接了一封。”我赶紧说:“看,你多好,有爱情,有同学相爱,人家大眼嘟噜比林道静还好看。我光棍一条,梅、阁、琴、艳没一个人搭理咱。”海功双手扶在我的肩膀上,在夜色中面对面深情对我说:“民,芹对我可好,寄了托人打的毛衣跟她自己钩的衣领,还有熟垃绅(花生)仁儿,我给班里的战友分了,他们看了相片,都夸我有眼力、有福气。”他接着说:“芹在信里叫我苦练杀敌本领、早日立功受奖,她喜欢看我和战友的合影,说我和战友骑三轮摩托车的相片很威武,她贴在自己的笔记本的最前面了。民,咱家都打算托媒人了,想今年过年的时候定亲。”他还说:“芹去村里小学代课了,她想当民办教师,我支持她。”就是在那天晚上,海功说让我去军校报到前回老家时,替他给他的芹捎一封信和一个小包袱(裹),他坦诚的对我说,包袱里面准备好的是钢笔、相册、奶糖和围巾。他还嘱咐我说,知道我跟芹不是一个村的、在学校没说过话,叫我把包袱交给和芹一个村的、我的同班同学滢,让她代转就可以了。我非常认真照办了,海功很满意,我到军校收到他第一封回信时,字里行间都为这件事儿表扬我。</p><p class="ql-block"> 军校两年,我和海功的书信往来并不多,他训练繁忙,我学习紧张;彼此心里挂念,又害怕给对方添乱,就把祝福和情愫累积着堆藏在心里边。大概是84年春节,海功来信了,熟悉的、隽永的笔迹没有如以往送来喜讯,却捎过来海功略显沮丧的情绪,他在信里说:芹已经成了正式的民办教师,她的父母对他们俩的婚约有了犹豫,订亲的事儿一推二拖,捱到这会儿也没有着落;芹的来信也越来越少了,每封信里都要提到继续当兵能不能提干的话题,最近的一封信末尾还写了一句“致以革命的敬礼!”民哥,我们两个人的事儿是不是有点悬乎?。看了海功信里的内容,我并不感觉意外,因为和芹同村的我们班女同学,已经在书信往来时给我透了消息,芹的父亲应该是小学校长,家庭条件比海功家里好很多,在那存在着“三大差别”的年月,民办教师是准“商品粮”,据说给芹提亲说对象的就要踏破她家的门槛了。我知道海功特别喜欢芹,尽管有了不理想的预感,还是回信叫他相信纯洁爱情的力量,把心思放宽。</p><p class="ql-block"> 84年7月,我毕业提干后分配到新乡铁路军代处时,南方边境枪炮声再起,“两山”战斗打响了,军事运输任务异常繁重,我一直祈祷战事不要再扩大。然而,愿望终归是愿望,进入84年秋季,全军侦察兵开始在前线轮战,大概是当年11月底,海功来了一封短信,告诉我他参加了20军侦察大队集训,原来的排长康志勇是他们的连长;他在信里说:“养兵千载,用兵一时。我们时刻准备着,响应祖国号召,到前线去,插入敌人心脏,保家卫国。”他婉转告诉我,他可能很快去执行重要军事任务,这一段就不写信联系了。我开始有了深深的担心和无语的牵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