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窦春理

福祥💝

打开手机相册，又一次翻到了奶奶的照片；心中自然是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 奶奶窦春理，山东省烟台市人。1901年正月初八生于龙口下丁家镇窦家，1956年腊月十八卒于龙口七甲镇鹰口王家村，享年56岁。奶奶高高的个子，大眼睛，高鼻梁（下图），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农村小脚妇女，一辈子没有走出莱山山区，一辈子没看见“黄县城”长啥样。 奶奶的这帧照片不是在照像馆照的；那时候只黄县城里有照像馆。1954年秋，黄城乐凯照像馆来人到鹰口王家，在“营房”前面空地上给老年人照像。在家人的撺掇下，奶奶换上过年出门才穿的衣服，正襟危坐，让摄影师留下了这一珍贵瞬间，那一年，奶奶54岁。次年腊月得了中风、半身不遂，第三年腊月溘然长逝。 　　窦家，奶奶的出生地，我去过一次。那是照像的前一年-1953年正月，我刚刚七岁的时候，奶奶带我去的。沿着乡间小路，我们一步一步地走。十多里地呢，我年幼走的慢，奶奶小脚也走不快，早上七点出发，十一点钟才到。象我们鹰口王家一样，窦家也是一个高低不平、错落有致的小山村。 过了十五，跟着奶奶我还去了一趟下孟家，我一个姨奶奶住在哪个村。比起窦家的“错落有致”，下孟家就平缓多了。姨奶奶家住在村子北边，新房，还没来得及套院墙呢。午饭时，姨奶奶从挂在钩子上的篮子里，取出过年的大饽饽，那饽饽不光开了“花”，而且还长了“毛”，可我依然吃得很香、很甜。 　奶奶带我去的最多的地方，还是莱山前郭家；郭家，又叫高台郭家，整个村庄坐落在一处高台上。那里住的是我的姑奶奶。这姑奶奶离我家不光近，只有一里地；而且和我们家关系特别亲。我父母去世时，郭家姑奶奶还有后人前来吊唁。 父亲说：土改复查，别的姑奶奶回娘家分家析产，而唯有郭家姑奶奶体恤父亲的难处，并没有这么做。 后来才知道，我东江镇磨山迟家有个姑奶奶，下丁家镇常胜庄也有个姑奶奶。 1969年常胜大队书记陈兆元、主任陈日道雇我去他村教书，派饭吃到过我姑奶奶家；那时，我姑奶奶早已不在人世了。樱桃熟了，姑奶奶的孙媳妇（我表嫂）送过我樱桃；我离开长胜回村时，姑奶奶的儿子（我表叔）一直送我到村口。 　　我从小住姥姥家。母亲18岁时嫁入王门，20岁有了我，弟弟妹妹相继出生，兄妹共八个，家里添加到十口人，只有父亲一个整劳力，日子自然不如姥姥家好过。每当我不住姥姥家了，就跟着奶奶睡。 奶奶教我说话，教我数数，教我农谚“九九歌”，教我背乘法口诀“小九九”；给我讲“山海经”故事，也教我人情世故，教我怎么做人做事。奶奶常说的一句话是： “人死如灯灭，能让就别争；争来争去一场空。” 奶奶一生吃斋念佛不杀生，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她的师傅，就是我们村带发修行、一生不嫁人的“老姑娘”春禅。 　“跟着奶奶睡”，我特别注意到了奶奶的头发。 山里人日子过得艰难，奶奶不到五十岁就开始脱发“谢顶”，逐年加重，头顶上的毛发稀稀拉拉；可再稀的头发也得绾起来吧？ 于是我每天早上都看见奶奶缠好脚后洗脸，洗完脸梳头，再用假发“褙子”和真发掺和在一起，在脑袋后边绾了个漂亮的簪簪，最后再戴上项帽子。除了我，很少有人知道奶奶的发簪是“假发绾青丝”。 奶奶没有首饰，也没有什么上好的衣服。最值钱的物件，就是那只银质簪子啦，出嫁时，她娘家妈妈送给她的体已宝贝；是奶奶除我以外的最爱。 　“跟着奶奶睡”自然也近距离地看到了奶奶裹着的小脚，那鲁迅笔下的“细脚伶仃”，雅称“三寸金莲”（上图）。 奶奶出生于1901年，缠足是山里女孩子必有的痛苦经历。奶奶四岁就被妈妈用长长的“裹脚布”把脚紧紧缠住，直至谈婚论嫁时才允许把裹脚布放开。 可这时奶奶的脚，已经离不开这“又臭又长”的裹脚布了。我每天晚上都看见奶奶把脚放开，用修脚刀把脚上的老茧及趾甲削一削再洗一洗；天刚亮，点上豆油灯，把头天晚上洗好凉干的裹脚布重新缠好，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虽说是小脚妇女，可奶奶终生都在劳动；奶奶个子高，身板壮，山里人有的是力气。 　“跟着奶奶睡”，当然得听奶奶管。可对我这个宝贝孙子，奶奶一舍不得打、二又舍不得骂；每当我赖床不起时，她就默默地从北边“墙窝子”里拿出红糖罐罐，窊点红糖，哄我起床吃点干粮。 说起吃，奶奶对我的爱，就体现在这“吃”上了。 可在那个年代国家一穷二白，老百姓普遍不好过，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哇！ 家里翻盖房子请瓦工。瓦工吃饭，小孩子是不能靠前的；奶奶就偷偷地用苞米皮叶子，包了个鱼尾，送给街门外早已垂涎欲滴的我。记忆中，那恐怕是我头一次吃鱼了。 就连工人吃剩的鱼骨，奶奶也不随意扔掉，而是烤得又黄又脆又香，自己不舍得吃，却成了我的最爱。 奶奶病了，磨山迟家客人买了橘子看她，她背着人塞了个在我手里；而我接到橘子，象得了宝贝，随即跑开，找个地方，大快朵颐。吃橘子，也是我生下来第一次！ 　小时候，我特别地调皮好动。摔着、碰着，磕着，那是经常的事。头上、脸上，手上，常常伤口不断，至今额头还有个大疤若隐若现。 有一次，我学着大孩子的样子攀着窗沿练习爬高，上去时挺勇敢，可下来时往脚底一看，怕了！见奶奶肩个凳梯老远走来，忙大声呼救，最终奶奶把我救了下来；不然，身上又要多一处伤疤。 家人吃饭用的大饭桌子，用时放下，不用时就竖着。我心血来潮，去坐竖放桌子腿上的横梁，桌子倒了，我也趴下了；而桌子正砸在我的背上！我前面是坐着吃饭用的木墩，额头碰到墩子，顿时鲜血淋漓。奶奶告诉我，我额头有一处伤疤就是这么磕的。 　我刚出生哪阵子曾大病一场，体质特别弱。听奶奶说，病得脑袋抬不起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是奶奶听了“老姑娘”春禅的提示，到杏花山黑口子庙给我捐了“替身”，病略有好转，就进庙还了愿，这才让我活了下来。 奶奶从此拜“老姑娘”春禅为师，吃斋饭、诵佛经、不杀生，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我叔叔受奶奶影响，也一辈子吃素，拒绝烟酒鱼肉。而父亲与我打了个折扣：只戒烟酒不忌荤腥。 　我八岁那年，最亲最爱的奶奶病了。病得很厉害，并且是一病不起，最终丢了性命；俗话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奶奶生病，也是因为奶奶信佛。 1955年的腊月奶奶到山前郭家出门，我姑奶奶话语中，流露出生活的艰难及种种不顺。我奶奶认为佛法无边，一心向佛，即可化解；就说，要用晚上的时间，到姑奶奶家，跪在姑奶奶家院子南边，向天地诸神祈祷七天；以此换取姑奶奶一家吉祥平安。 　祈祷到了第五天，奶奶忽然觉得一股凉气逼来，开始只是腿脚麻木，后来腰部以下知觉全无，大小便失禁，时间一久形成便秘，肚子胀得要死，下面就是便不下来，这可急坏了父亲！用手抠，用筷子别，到处求医问药。 可奶奶，她坚信佛祖不会辜负自己的信男善女，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奶奶不怨天不怨地，心态非常地平静；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念佛、念佛，念佛！经常光顾她的，第一是她师傅-“老姑娘”春禅，每天必到；第二才是医生和亲人。 在佛祖保佑下，奶奶从头年腊月一直熬到了1956年腊月十八日方驾鹤西去，生命永远定格在了56岁。奶奶想以一人的牺牲，换出姑奶奶一家之平安，奶奶她死而无憾！ 　由于信佛，有佛祖关照奶奶走得很安祥。 1956年腊月十八，那是一个平静的夜晚，师傅春禅很早就陪伴在奶奶身边。师徒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春禅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奶奶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师傅春禅赞许地点了点头。如此周而复始，奶奶诵读声越来越小，气息越来越弱；但嘴巴始终活动着，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奶奶向佛向善，已经脱离了苦海，置身于西方极乐世界，坐到了佛祖身边。人间的痛，人间的难，种种艰辛和不快，全都与她无关了！ 家中族人到处报丧，次日开丧。 　　父亲（上图）强忍悲痛，让族中“管事的”，给奶奶准备了一口上好的棺材，又从西林家林士诚那里雇了八个吹鼓手，从上午起吹吹打打一直到夜深，第二天一早隆重下葬。族中家人悉数到场，亲朋好友应到尽到，浩浩荡荡百多号人呢，丧事办得是风风光光。 人生自古谁无死？能象奶奶这样，让人想，让人念，让你夸、让他赞，青白善美留人间，我认为，值了。 奶奶，我一生的榜样！ 奶奶:一别已无再见，有幸做你的孙子，祖孙相聚八载，我跪送你魂归西天，目之所及，皆是回忆心之所想，皆是过往；眼之所看，皆是遗憾。来日并不方长，一别再无归期，人走生老三千疾，唯有思念不可医，从此相见梦里边，你长眠，我长念。愿天堂一切安好！愿来世我们手相牵，你就出一趟远门，远到我要过完此生才相见。今生缘绝于此，来世再续祖孙缘！ 　一晃67年了，奶奶在佛祖那边还好吧？愿老人家：一箪食，半壶浆，三冬暖，春不寒，天冷有衣，雨天有伞🌂，一路有良人相伴；幸福安康，不再有烦恼、苦痛与悲伤。 至亲至爱的奶奶！愿佛祖保佑您老人家，也保佑您的子孙后代平安吉祥，佑护国家昌盛，民族兴旺，祖祖辈辈繁荣富强！ 　没有二胡拉不哭的人， 没有唢呐送不走的魂， 没有笛子吹不去的愁， 没有响鼓敲不醒的人， 千年琵琶万年筝， 一把二胡拉一生。 初来人世兴冲冲， 唢呐一吹全剧终…… 一心向佛向善的奶奶并没有走远，她将永远活在我们王姓后人的心里。 奶奶窦春理地下安息吧，我们这些王姓后人永远不会忘记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