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452

尹俊林

八月五日，我从内江乘高铁到了成都东站，而后，又乘地铁到了成都西站，在西站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 母亲问我，你在哪里呢？我说，在西站。母亲又说，那过来吃饭嘛。我说，不了，下午的火车，来来去去，担心时间来不及。母亲问，你是自由行还是跟团呢？为了不让母亲担心，我说，跟团。母亲就关切地说，那还好。在外面，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说，你老人家放心好了。 我乘的是K452次列车，下午三点四十一出发，从成都西站到喀什，第二天十点半到张掖。想到在火车上不能充电，而手机的电也不多了，于是想去火车站附近找个充电的地方，顺便吃个午餐。毕竟，火车上的食物不太划算。 距离西站不远的一条半边巷，很多小快餐店，行人熙熙攘攘。有的店家在招呼过往的行人，来来来，十五块十五块，两荤两素，包吃饱，不好吃不要钱……我瞧来瞧去，对一个老板说，我在你这里吃个饭，充一下电，可不可以？老板说，可以可以。你就是不吃饭，在这里充电也是可以的。我心想，这老板看来还真会说话。我以为两荤两素不限量，结果荤菜限量，素菜不限量。不过也没关系。我找了一个插孔充电，慢慢地吃饭。味道也还不错。但吃荤菜的时候总是提心吊胆，担心那些肉不正宗。来这家店里吃饭的人还比较多，既有像我这样的旅客，也有一些在附近做工的人。 一个人问，老板，有没有汤？老板说，有汤有汤，挨着饭那个地方的，紫菜蛋花汤。吃了饭，电还没充满，只得继续充。另一个小伙子吃完了饭，也找了一个插孔充电，看来，也是要旅行之人。老板店里，有空调吹着，还很舒服。来了一家人就餐，还买了一半西瓜。我问，西瓜好吃吗？女主人说，还可以。我又问，多少钱一斤呢？女主人回答:两块。我又问，在哪里买的呢？答曰，就在门口。我这才注意到，这老板既卖饭，也卖水果，而且价格适中。加上会说话，难怪生意会好。我打定注意，一会儿也买半边，在火车上时间那么长，不买一点，想吃就不方便了。店里的小妹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吃饭了。 我说，这么晚了才吃午饭啊？小妹说，是哒。她见我看着她吃的菜，就说，我们吃的跟你们吃的是一样的。听她这么一说，我有些放心了。充满电，买了西瓜，谢过老板，回候车室。 屋外的太阳真是热烈啊！那强烈的阳光，似乎要把那些铁质招牌融化一样。我一出门就浑身冒汗，衣服一下子全湿了。心里毛躁得很，恨不得马上回到候车室。途中，觉得该买一瓶水。超市的老板说，买这种嘛，这种大的只要四块，小的都是三块。我于是买了一大瓶。幸亏有这瓶子，否则，在七彩丹霞，在马蹄寺，在鸣沙山上，就只有去买那些贵得离谱的矿泉水或者雪糕、老冰棍了。 看见有些人在露天有阴凉的地方席地而卧，而且还能安然入睡，我不得不佩服他们超强的适应能力了。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习惯使然还是生活的无奈！匆匆回到候车室，原本空空荡荡的候车室现在人声鼎沸，仿佛一个大市场。只知道有声音，但那些声音具体是什么内容，却不清楚。有人默不作声，仿佛一株兰花悄然开放，不在意世界的喧嚣与繁华；有人高声喧哗，唯我独尊，仿佛这个世界都是他的。看来，乘坐绿皮火车的人也不少。 提前半个小时检票。上了火车，旅客有点多，坐在我对面的最初是两个低头玩游戏的年轻人，后来他们调了座位，来到对面的是两个中年人。我看他们面容有些类似，就开玩笑地说，你们难道是兄弟啊！他们都想补卧铺票，可是列车长告诉他们，只有过了库尔勒，卧铺才有位。 后来在交谈中，得知他们中的一个是四川乐山人，另一个是甘肃酒钢的文宏林文大哥。而挨着我坐的是一个甘肃高台女人。火车慢慢驶出西站，逐渐加速，窗外的景物一晃而过。在交谈中，文大哥和乐山人都在甘肃当过兵，两人立即有了共同语言。所以乐山人对甘肃、对银川都很熟悉。听说我去甘肃旅行，同座的女子说，你可以去我们高台旅行，那里有一个影视基地。两位大哥说，你可以去银川，那里被称为“塞上江南”，很漂亮。 乐山大哥说，我买了四张卧铺，都是下铺，结果我是临时决定出发，就没有卧铺了。我很纳闷，说，12306上面根本就买不了卧铺票，你是怎么买到的呢？乐山说，好像是在微信上面买的，只是要出一点手续费。甘肃女子说，好像有这么一回事。我打开微信，果然如此。看来，以后去热门的地方，如果要买卧铺，这是一个好办法。听说我是内江的，乐山说，我有一个战友，好像退伍就在内江。文大哥说，你是空军后勤吧？乐山纠正到，是空军地勤。我问文大哥，你到成都来干什么呢？文大哥说，他的两个儿子在成都买了房，来看看装修情况。于是，乐山和文大哥又聊起房价的问题。 我问文大哥，来成都到四川其他地方旅行过吗？文大哥说，去过九寨沟。我说，去了黄龙没有呢？文大哥回道，没有。我顿时就说，可惜了。又问，你去九寨是夏天去的吧?文大哥说，是的。我说，你以后有机会可以冬游黄龙和九寨，那才是一个真正的童话世界。我打开美篇抖音，找到我写的一片文章《黄龙》和一个音乐相册，发送给文大哥，文大哥一看，一惊，啊，这么漂亮啊！我说，你身临其境，会感觉到更漂亮。文大哥说，你可以朗诵，配上这些美丽的图片，一定会更有意思。我说，以后有时间了，可以试试。不一会儿，乐山的老婆来找他，说，可以去卧铺车厢休息。乐山笑呵呵地走了。 当文大哥知道我是语文老师，于是便和我聊起了文学。从贾平凹到路遥，从陈忠实到迟子建，从《平凡的世界》到《丰乳肥臀》，从《白鹿原》到《额尔古纳河右岸》，从人到人性，从狼的长啸到蒙古族的长调………我从未想到过会有这样的旅途，我觉得我好像回到了大学课堂，我尊敬的老师在讲台上面侃侃而谈，娓娓道来；而我，就在下面认真听讲，沉浸在老师描绘的意境中去了……文大哥外表看起来是一个质朴得不能再质朴的西北汉子，可内心却蕴含了如此多的才华，实在是令我诧异。 而且文大哥的为人我也觉得值得称道。与我同座的女子是从事大健康行业的。她对文大哥说，你肯定血糖高，你看你腿上的疤都还没有结痂。文大哥说，我的血糖不高。女子说，你的血压高，你看你的……我想，一般的四川人都会觉得不胜其烦。可文大哥还是轻言细语，和那女子慢慢说道说道，而且还互换微信。 列车过广元，已经九点半了，外面的景物逐渐模糊。车厢内的乘客大部分已经入睡。我特意走了一圈，看着这些人睡眠的模样，我想，这时候，方为人生本色吧？ 凌晨四点，列车抵达兰州，看着站台上寥寥几人，冷冷清清。我不知道，站台之外的兰州，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模样呢？是一个中年的大叔，还是一个俊俏的少年? 母亲曾说，她也到过兰州，还在兰州住了一晚。我不知道，那时的兰州又是怎样的样子，母亲是在旅店里住宿，还是在候车室度过了一晚呢？或者像我在成都西站所见，有的人席地而卧?快到武威的时候，天色渐曙，车窗外的戈壁、荒漠令人浮想联翩。我的幺舅舅曾经对我说，他到过武威，而且还到过西宁。那么，几十年前和几十年后，我们舅甥二人，面对同一块辽阔与苍茫的大地，是不是面露同样惊奇的神色呢？是不是都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渴望与想象呢?不同的是，我的舅舅经过这些地方，是为谋生，说不定心中还有忧虑；而我经过这些地方，是为旅行，心中充满的是闲适与愉悦。罪过罪过…… 看着外面一晃而过的村庄，我想，那村子里面有没有一个少年，望着疾驰而过的列车，心中充满了渴望，渴望有朝一日，也乘上列车，去远方……文大哥又给我介绍，武威，古称凉州；张掖，古称甘州；酒泉，古称，肃州。甘肃就是甘州和肃州合起来的。甘肃本是荒漠与戈壁的不毛之地，谁曾想还有一大片一大片的绿洲呢？所以也有“金张掖银武威”的说法。中国旅游城市的标志，“马踏飞燕”，就是在武威出土的。远处那些山，就属于祁连山，这里是黄河以西，所以也叫河西走廊。现在火车就行驶在河西走廊。河西祁连山的景色很美，有诗云“几片雪花几片玉，半含冬景半含春”。听了文大哥的话，我不禁对祁连山神往起来。原来只是存于课本里的地方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只是隔着火车的铁皮和车窗。真想在不同时节深入祁连山腹地，看风雪祁连山，看山花烂漫祁连山，看祁连山是怎样抵御沙尘暴的肆虐……可是，如此广袤连绵的祁连山，又该有多少腹地呢?哪些地方才是它的腹地呢？所以，我知道，这只不过是我内心的美好想象而已。我看见车窗外一大片一大片的绿洲，有一大片一大片的向日葵，一大片一大片玉米地……文大哥说，那些都是水浇地。后来才知道，这些玉米有的是拿来制种用的，有的是拿来做饲料，喂牲口的。 看见车窗外面时不时闪过一些土堆和残垣断壁，文大哥说，那是明长城，有一段还是汉长城。我不敢相信，那些就是明长城，甚至汉长城。我最初以为，那就是寻常人家废弃的房屋而已。没想到，这些不起眼的建筑竟然是明长城，甚至汉长城。我真没想到，这些早已失去军事价值的建筑竟然没有被人毁弃。毫无疑问，修建明长城是一大奇迹，而这早已被失去军事价值和政治意义的残垣断壁能够保留下来，更是一大奇迹。 我有时想，当地的一些居民，会不会就是当时修筑长城的人的后代。面对祖先历经千辛万苦而筑成的长城，怎么能够毁弃呢？怎么忍心毁弃呢？如果毁弃，那会不会是对祖先不敬呢？留着吧，即便残缺不全，好歹有个念想吧!从这个角度来看，成都皇城的城墙和北京城墙的被毁，而西安城墙的独完，以及梁思成的泪洒当场，就不难理解了。 文大哥又说，张掖前面一个站是清水，以前盛产河沙，全国闻名。…… 十点三十分，列车到达张掖火车站，惜别文大哥，我的双脚终于踏上了金张掖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