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入梦韵苍凉(诗词与评论)

老夫子

诗词:老夫子评论:杨门客编辑:老夫子 【编者说】这个专辑是看到杨门客老师的评论之后选编的。杨老师文中溢美之词，自然令我汗颜，但其解读的视觉确有独特而深刻之处，也令我感动，教我换个角度认识自己。诸君若能先读了杨老师的文字再去读拙诗，或许会有些新感受？ 　　潮声入梦韵苍凉 ——读老夫子诗有感 杨门客 断断续续看过老夫子一些诗，觉得颇耐读，有嚼头。其风格或旷阔，或沉重，或洒脱，或风趣，但那些有感染力的能打动读者的，多是些意境苍凉、情绪沉郁的作品。譬如这首:【永遇乐】中秋客旅南瀛，时空倒错，不知年节。序属中秋，红梅似锦，江户樱如雪。惠风拂处，蓝楹树上，却又漫天黄叶。想羁人、神经纤细，平添几多愁结。 流年踪跡，孤悬海外，颠沛何堪评说。不是逃秦，并非归隐，未失江湖血。观山鉴水，煑诗烹句，谁解胸中凉热。问余生、如何长对，他乡冷月。 词的上阕写景，时序物候颠倒，春花秋叶并存，引出羁人愁结，下阕抒情，流年漂泊海外，谁解胸中凉热，长对他乡冷月。整首词那种浓重的苍凉悲观情绪，隔着手机屏也流溢出来，让读者受到震动。最初读此词时，首先想到是:或许作者海外生活很不如意，穷困窘迫，孤单落拓，才会这样写？后来一了解，好像不是这样。他早年虽历尝过一些人间冷暖，但后来读书工作，未遇过很大挫折，而今虽为照顾孙辈羁身海外，却也生活稳定，衣食无忧。这样的一个人，却写出如此悲观苍凉的诗句，是不是有点矫情，有点"为赋新诗強说愁"的造作？但这词里那种孤独悲观的意绪却是真切的，感人的，有震人心魄的撞击力。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后来读到一位哲人的话:“悲观是一种远见。生命是什么呢，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读到这句后，不禁茅塞顿开。也许是我们自己不懂得悲观，才误解了老夫子的苍凉？“悲观是一种远见。”这话应该是相对于肤浅的乐观主义而发出的感叹。悲观是精神性的，是洞穿诸事尽头的虚空。这种情绪不受自身处境影响，不管锦衣玉食，还是竹杖芒鞋，骨子里都是精神贵族。真的悲哀者，不是因为自己穷苦。比如，哈姆雷特、释迦、叔本华，都不为自己悲哀。写"旧帽遮颜过闹市，破船载酒泛中流"的鲁迅，也不是为自己悲哀。 从老夫子的作品看，他读书应该不少。不仅仅是文学，也有自然科学，哲学，社会学，历史学，他的眼界应早超越了个人遭际。这代人经过时代大潮的抛掷，经历过上世纪改开年代的思想淘洗，思考过生存意义、人类未来之类的问题，自然有些理想社会的人文情怀。而我们这个世界并非那么歌舞昇平，岁月静好，幸福祥和。迁延瘟疫，洪涝山火，浴血硝烟，涂炭生灵，官场腐败，人际欺诈，淫逸骄奢，凄楚呼号，躺平麻木等等，如形随形，无处不在。老夫子客旅海外，耳闻目睹，入眼入心的也许更多些。而作为一介书生，他们无力抵抗什么，改变什么，只能默默观望，独自品尝。"吟海书生今老矣，且凭高处听涛声。"他们也企图移情别处，忘却烦扰，或寄怀山野，观山鉴水，或寄怀文字，煮诗烹句，但总有一腔郁结都无处释放，形诸文字，有了这类苍凉的诗词。也许这才是老夫子那些意绪沉郁的作品的解读方式？说到底，悲观源于对现存状态的不满，只有对人类怀有悲悯之心的人才会悲观，只有哲人的眼光、诗人的情怀的人才会悲观。悲观的人才有勇气去正视这一切。郁闷也是对的，说明你想做的更好。痛苦和悲观的人，往往才是真实的你我。譬如这首:断桥孤寂渡无存，雾里鹕鸣向晚昏。去意徊徨临浩淼，天涯何处可安魂？初读时，感觉是写乡愁。羁客来到湖畔，踏上栈桥，举目长天，怀念起故土来了。然而细读之后，又似乎觉得不只是这么回事，感到有一种悲凉的意绪在萦绕，有一种躁动的心潮在徊徨。中断的栈桥，空寂的渡头，嗷叫的鹈鹕，浩淼的湖水，这些意象汇成一种苍凉的氛围，在这个苍凉世界里郁闷无处寄存，灵魂未得到安妥，作品要传递的就是这种情绪。又譬如这几首:绝壑浮烟蔽画图，四山寥寂客身孤。胸中郁勃难安放，独立荒崖迸一呼。 野棘连天衰草稠，雄岩落寞对千秋。高高冷月空茫夜，眺望荒原忽泪流。 海空渐隐渐迷茫，浪打崖礁水雾凉。孤客徊徨危岬顶，行吟《天问》啸声长。……叔本华说：人生就是一场悲剧。也许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不过是在上演叔本华所说的悲剧而已。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抱着远大的理想、期望进入这个世界，最后都难免陷入一种失落的郁闷之中。如老夫子这首:【浪淘沙令】失眠夜冷月入窗棂，槛外虫鸣。流年总觉梦难成。远际火车传汽笛，又到三更。客旅滞南瀛，风雨阴晴。心魂何处是归程。背倚床头怀抱枕，白发余生。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的小说《白痴》中有这么一句话：“宁可做一个不幸的人，知道一切；也不要做一个幸福的人，而过着傻瓜的生活。”最不幸的，也许就是诗客之心。 老夫子诗词六十首 【七绝】中秋艾尔斯岩下野棘连天衰草稠，雄岩落寞对千秋。高高冷月空茫夜，独立荒原忽泪流。 登信宜石根山一柱雄撑粤桂天，云开万壑走苍烟。谁凭栈道临风啸？老叟孤身立岭巅。注：石根山橫跨广东广西两省，为云开山脉石质高峰。 恩瑞斯长栈桥断桥孤寂渡无存，雾里鹕鸣向晚昏。去意徊徨临浩淼，天涯何处可安魂？ 中山紫马岭水墨香山霪雾飘，空濛紫马雨潇潇。此身应合何方老？意绪还如拍岸潮。 哈萨尔山顶空木椅谁将孤椅置崖头？北望长天秋复秋。倘使寒鸦啼日暮，便教羁客泪凝眸。 悉尼西部邦加里毕草场衰草摇黄漫岭头，芦花瑟瑟值深秋。数声白鹳鸣枯树，一似羁身动旅愁。 访高维茨悬崖眼前兀石势如枭，远际奇峰悬九霄。立马崖头一长吼，流年心气逐云飘。 徒步蓝山落日岩绝壑浮烟蔽画图，四山寥寂客身孤。胸中郁勃难安放，独上荒崖迸一呼。 曼利海滩长风浩浩大潮横，自有健儿冲浪行。吟海书生今老矣，且凭高处听涛声。 悉尼邦博海岸莽莽汪洋拱路旁，千寻陡壁对洪荒。浓云四合沉雷近，我立苍崖感浩茫。 端午黄昏徒行悉尼艾塔龙海角海空渐隐渐迷茫，浪打崖礁水雾凉。孤客徊徨危岬顶，行吟《天问》啸声长。 新西兰米佛峡湾谁使青山忧白头？缘何高峡泪长流？奇湾或有不平事，惹得风涛号未休。注：此湾一年有两百多天下雨，山顶云遮雪罩，崖间瀑流似练，号称世界第八大奇观。 塔斯曼岛海岸棋盘石谁界纵横分汉楚？谁驱车马弈乾坤？谁家将相沉沧海？剩得棋盘吊晚昏。 广西巴马县城母鸡山独步星光上凤亭，雄音阒寂母音轻。沉沉街火阑珊夜，谁个引吭鸣一声？ 布鲁甘野林遇另一独行客也将壶水插行囊，亦拄枯藜充护航。偶值溪泉相视笑，复穿林海各茫茫。 春暮桃园春暮桃园花影稀，秃枝萧索落红飞。世间谁似老夫子，会把繁华看到蘼。 悉尼柯莫河湾午后长湾碧似铅，栈桥静卧水中天。白鸥无事桩头立，孤客凭栏望去船。 纳拉宾湖畔流霞拂水奏波堤，绿苇摇风蛙鼓低。沧海浮生人幸在，春声一缕也痴迷。 秋山小景林间谁弃旧砖房？红叶老藤缠矮墙。寂寞秋风探门户，昏黄晚景照沧桑。 忆读交歧四顾路何方？有幸逢君释眇茫。半世蹉跎风渫雨，每临昏晦见曦光。 读聂绀弩《散宜生诗》男儿意气本匡时，生旅蹉跎未有期。天赋高襟难自弃，无缘矫世便吟诗。 读范仲淹《渔家傲秋思》四面边声和雁声，长烟落日闭孤城。诗吟北塞浑如酒，一斛悲凉慰远征。 读苏轼《定风波》风中吟啸草鞋轻，雨里披蓑策杖行。勘破人生真相后，依然有味看人生。 读杜甫《江南逢李龟年》(新韵)岐宅歌飞闻雅音，江南花落见风尘。满篇诗语都明快，笔底沧桑感概深。 读陈子昂《登幽州台歌》怆然气韵动千秋，俯仰古今悲泪流。十个诗家九孤寂，唯君慷慨啸幽州。 读柳宗元《江雪》皑皑积雪净峰峦，野径无声白气寒。天地苍茫人世远，千秋孤独一渔竿。 春雨中作别故乡（二首）上车挥手雨滂沱，别绪都如烟水多。云幕迷茫濡老眼，望中一片湿山河。 聚时何短别何长，斜雨飘潇似客伤。坳上摇窗一回首，同袍依旧立春凉。 沏姜茶暮年偏好老黄姜，慢火煎茶独品尝。总觉江湖寒气重，存些辛辣暖肝肠。 答客问有闲何故竟无诗？居旅庸常哪得之。句在残阳苍岭上，韵生驿道雁鸣时。 阳台所植艾草青茎绒叶漫山岗，凡草难登大雅堂。知己唯余老夫子，每从苦涩识甘香。 邻街华裔老者镇日孤零坐宅门，眼神空寂对晨昏。平生多少悲欣事，尽化苍凉世外魂。 漂泊者鸟迁定向朝南北，云走焉知西复东？漫道打工如候鸟，吾曹生旅与云同。 瓶中蜂春晖九域正花期，何处嗡嗡音似悲？大块青天飞不得，扑腾四壁尽玻璃。 红树林公园白鹤汀边偶作一声啼，惹得游春众目睽。为躲闲人避青眼，转飞对岸草丛西。 盼雨意绪都如宿雾稠，连番抑郁堵于喉。倩谁呼得狂风雨，洗我胸中万古愁。 庚子初夏感事流年风雨度春残，避疫寒儒意未闲。酸句诌成多苦涩，几回搁笔望家山。 悉尼唐人街即景霓虹光影黯然收，落寞牌坊冷酒楼。黑翼鸦啼空座椅，老榕叶落石狮头。 庚子岁初江城疫事几回惊，每对微屏老泪横。半腹诗书不堪用，徒存一念叹苍生。 读罗丹雕塑《思想者》腰身曲拗腹肌收，拳托焦唇蹙额头。坐石男人何痛苦，大千悲悯注深眸。 读丢勒名画《祈祷之手》皱皮粗砺骨嶙峋，掌势温柔意肃纯。生旅辛劳何所念？唯将一命敬元神。 西悉尼大学听王鹏大师演绎古琴怒弓飞镝鸣金石，暮日平沙雁叫霜。一曲广陵君演罢，走神恍若见嵇康。 听二泉映月忧郁骚人步履孤，凄怆弱女夜长吁。需经多少蹉跎事，才带泪光听二胡。 读《梦驼铃》隔岸登高望故乡，驼铃入梦韵苍凉。时人不解海棠泪，只谓黄沙牵旅肠。 访马鞍山乌江霸王祠祠旁苍树映灰檐，槛外河山起雾烟。犹恨田翁胡指路，乌骓浊泪对王鞭。 游澳洲莫纳什大学怀小凯早岁秉灯曾击节，同庚但恨识无缘。而今寻得行踪近，我在迷洲君在天。 重庆沙坪青春墓园一抹残阳染墓茔，游人至此怅徐行。可怜无价青春血，只养蓬茅率意生。 过屈子祠遇雨楚韵都随汨水沉，游人谁识老臣心？上苍不肯忘诗意，鼓荡悲风过莽林。 【七律】古稀自画倏忽华年届暮秋，苍纹盈额白侵头。尘声杂沓不关耳，山色清奇每入眸。好习诗书难换米，常挥乒拍少赢球。几根瘦骨犹坚直，偶向江湖眺浪浮。 生旅回首鹏城星岛复南洋，履步颠簸驿顿长。海路扬波船隐雾，云途落日雁啼霜。谁怜域外羁游子，我立蓝山念故乡。但嘱儿孙勿忘却，程门祖迹在高凉。[注]故乡高州又称高凉。 搬家翻岀《牛虻》一书旧本何时压木箱？少年痴醉渐遗忘。百行眉批敬铮骨，数幅插图存泪光。热血终归难试剑，油盐毕竟要充肠。案前掩卷青春梦，杯内犹温枸杞汤。 客旅南瀛回望光阴八载瞬消磨，落寞萦怀感喟多。浊世何方存净土，天涯无枕梦南柯。每思家国老眸湿，时立残阳倦背驼。耄耋还忧埋骨地，故乡尚有好山坡。 流年自况卜寿曾祈度花甲，而今忽越古稀年。脊椎劳损腰犹直，履历蹉跎命尚坚。闲拄孤筇量山水，常擎浊眼读云烟。算来已赚三千日，岁至从心即似仙。 词【天净沙】丹妥村文笔岭头依然野棯红花，几番胶树青芽，又见归乡白发，徊徨笔塔，上苍单老年华。 【永遇乐】己亥中秋客旅南瀛，时空颠倒，难辨年节。序属中秋，红梅似锦，江户樱如雪。惠风拂处，蓝楹树上，却又漫天黄叶。想羁人、神经纤细，平添几多愁结。流年足跡，孤悬番外，漂泊何堪评说。不是逃秦，并非归隐，未失江湖血。观山鉴水，煑诗烹句，谁解胸中凉热。问余生、如何长对，异乡冷月。 【浪淘沙令】寅秋夜（李煜体）凉雨洒窗棂，濡湿心情。遥闻孤鹤向天鸣。土澳时空多怪异，四月秋声。屈指算归程，思绪飘零。故园此刻是清明。梦里胶林凝露水，滴落坟茔。 【浪淘沙令】暮登蓝山落日岩扶杖望嶙峋，雷迹洪痕。危崖深壑涌烟云。枯树荒鸦啼断续，萧索黄昏。向晚客愁新，意绪浑沦。从来落拓是羁人。未卜今生何处老，何处安魂。 【浪淘沙令】失眠夜冷月入窗棂，槛外虫鸣。流年每觉梦难成。远际火车传汽笛，又到三更。客旅滞南瀛，风雨阴晴。心魂何处是归程。背倚床头怀抱枕，落寞余生。 【风入松】蓝山格罗托峡谷之旅拨茅攀径溯泉踪。潭底奏叮咚。老藤绊脚青苔滑，大莽林、阴蔽苍穹。崖顶鸟声呼应，壑前烟雾朦胧。　松边揉膝忆初衷。胡作苦行翁？原来生就扶藜命，总痴迷、溪气山风。魂在清流幽涧，梦萦深峡奇峰。 [江城子] 悉尼雨夜有思少年常爱雨中淋，敞衣襟，踏洪涔。保尔情怀，风浪铸雄心。直把雷鸣充战鼓，将《海燕》，对天吟。老来生怕雨声侵，拥罗衾，梦难寻。帘外潺潺，点点是乡音。每念归程云路杳，风瑟瑟，夜沉沉。[注]保尔为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主人公，《海燕》是苏联作家高尔基的散文诗。 老夫子，广东高州人，66届，77级，退休后客居悉尼，是竹韵汉诗协会会员，悉尼诗词协会会员。杨门客，湘乡人士，诗词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