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怀念我的娭毑

枯藤老树昏鸦

　　我的娭毑（湖南方言，即祖母，奶奶）伍希龄，于民国十八年（1929年）八月出生于长沙，2022年1月8日仙逝，享年九十三岁。奶奶出生之际，军阀混战，民不聊生，国家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奶奶的父亲是一个做玻璃生意的商人，家境也算殷实。不过在奶奶四岁的时候，她的亲生母亲就去世了，奶奶的父亲不久又续弦，后妈对奶奶不好，所以奶奶的童年并不快乐。好在奶奶接受了系统的正规教育，进入了当时长沙较好的女子中学读书。国运衰微，世事难料，1939年侵华日军犯湘，一场文夕大火长沙全城尽毁，奶奶家包括玻璃厂在内的家业荡然无存，如同那个乱世年代很多家庭一样家道迅速中落。奶奶每回忆至此，屡屡言及全家逃难衡阳路途遥望长沙城火光冲天之惨景。在战时奶奶陆陆续续完成了学业。1949年8月湖南和平解放。年仅二十岁的奶奶也同许多青年一样为新中国成立欢呼雀跃，满怀激情报考了当时培养干部的革命大学，也报名远赴新疆戍边（奶奶的同学有的即成为“八千湘女上天山”一员），由于种种原因未能成行。随后奶奶投入到新中国建设热潮中，并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在小学任教。她在工作中与我的爷爷相识相知相恋，在1954年他们结婚了，后来又有了我的爸爸，我的姑姑。爷爷奶奶作为社会主义建设者的年轻人为新中国的教育事业默默付出和耕耘。爷爷任教于中学，奶奶一度担任株洲西塘小学的校长，她为新中国基础教育事业奉献了自己的青春。

在那个年代，奶奶一边要教书育人，同时又要照顾年幼的两个孩子，生活艰辛，哪怕是国家经济最困难的时候也保证了我的父亲和姑姑的健康成长，而她自己由于节衣缩食加之工作繁忙，导致疾病缠身，很早就有了风湿病。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到来了，奶奶由于出身成分不好被关进了牛棚。爷爷心急如焚，却又手足无措，在那个暴风骤雨的年代，生存下来都是极其不容易的。爷爷由于是贫农出身尚且能够工作，奶奶身处逆境，咬着牙最终挺过来了，他们经历了磨难终于熬到了知识分子解放的春天。我的父亲也长大成人招工进了工厂，后面又和我的母亲相识相爱于1979年国庆节结婚，1980年11月，我出生了。奶奶高兴极了，她历经艰辛见到了自己的孙子。这种喜悦不仅仅是隔代亲，也有经历风雨苦尽甘来的欣慰与欢喜。后来，我的姑姑也成家了，在广州定居工作生活。这个经历风雨的家终于安定下来了。

我出生不久，我父亲母亲工作忙，奶奶为了照顾我，毅然提前退休。奶奶为了我的成长付出了满腔的心血。学龄前我还是幼儿时，住在乡下爷爷教书的株洲县一中，跟着奶奶后面逛，奶奶把我放在乒乓球桌上表演节目，我就唱当时最流行的电视剧《霍元甲》里的主题曲，比划拳脚，逗得爷爷奶奶还有当时校园里的学生们大笑不已，这也是奶奶一直念念不忘的我的幼时乐事。乡下打雷声音大，奶奶怕我受惊吓，说这是雷公雷母打架，不要怕，哼着儿歌哄我睡着了。有次学校里有个青年教师逗我玩，给了点零钱要我去学校马路对面的商店买点东西，我开心地买了东西回来，结果奶奶把那位老师狠狠骂了一顿，说这样做危险，要是被人拐跑了或被车撞了怎么办，点点滴滴都是奶奶对孙子最深层的爱护。

奶奶教我识字，教我画画，教我读书，她用自己的学识为我启蒙。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有时候睡懒觉不想起床，奶奶就哼唱儿歌催我起床，奶奶的歌声对我而言就是童话世界里美妙的音符，我很快就起床刷牙了。后来，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住在一起，家里人和和睦睦，从来没有过争吵，我度过了幸福而充实的童年。中学时候，奶奶在生活上一如既往照顾我，奶奶喜欢做醋炒蛋给我吃，一听她的孙子回来了，她就做这个菜给我吃。说来奇怪，我每次吃这个菜就多吃好几碗饭，特别的香。到了读高中的时候，奶奶和爷爷为了保证我的营养，每天都是辣椒炒肉，红烧冬瓜，牛奶，特别是我上晚自习很晚，他们还给我做点吃的。我整个读完高三反而长胖了。奶奶逢人便自豪地说，我的孙子高考考完人没有瘦，反而变胖了。到外地读大学后，奶奶还经常打电话给我要我好好学习。

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也有了自己的收入，就常买点她喜欢吃的给她吃，给她送油米，给她和爷爷添置衣裳，买鞋子，为她做点事情，奶奶很高兴，有时候还问问我的工作学习情况，有时候又关心我的婚姻大事，我知道她是想看到孙媳妇。当我第一次将我爱人领进家门的时候，奶奶笑得合不拢嘴。爷爷有时候耳背，每次我和爷爷大声说话的时候，奶奶就开心地笑起来，常常怪爷爷听不清，说话“总是逗霸”，这也是我陪着两位老人最幸福的时候。多年来我已经形成了每周都去看望奶奶的习惯。每次我走到楼底下，就像小时候那样敲门喊着娭毑开门，她就很高兴地从里面给我开了门，这一声声娭毑的呼唤是宽慰老人心情，缓解老人病痛的最好声音。奶奶一直疾病缠身，早年就落下了风湿病，一直有心脏病，腿脚也不方便，后面基本上不下楼了。令我心痛的是她来开门也越来越不利索了，直到走不动了。在我记忆中，奶奶这两三年来上医院的次数越来越多，我背奶奶下楼看病也多起来了，由于消化功能减退，奶奶饮食很差，身体越来越轻，有次我背着奶奶下楼，我听见她“唉”了几次，她饱受病痛折磨，又不愿意麻烦我这个孙子，真是令我心痛不已。但是她很欣慰地看到我参加工作，和她一样从事教育事业，而且我又深造硕士博士毕业，成家立业。她也见到了孙媳妇，和我一样当老师，还有两个曾孙子和一个曾外孙，四世同堂。儿孙们工作上都搞得很好，这也是奶奶作为教师的高尚品行和良好家风影响了后人，这是中国人最期待的最圆满的生活方式。

生老病死，自然规律，谁都逃脱不了这一人类定律。奶奶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特别是这一两年来身体每况愈下，但我始终认为奶奶还能撑住好几年，也许在心底就抵触奶奶会离去的现实。2021年最后的这一两个月，奶奶由于之前就摔过一跤，眼睛又突然出血，我背着奶奶下楼，和父亲一起把她送进了医院。在医院救治回家后，奶奶精神越来越差，也无力说话，吃什么就吐什么。我凑她面前，就像小时候那样喊娭毑，我真希望她像以前那样高兴地答应我。可惜奶奶病入膏肓，她可能意识到她的孙子又来看她了，她无力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头又歪了过去，没有力气回应了。1月8日早上，我仿佛有种预感，我急忙往娭毑家赶，父亲和姑姑在旁焦急等待，进入房间，我看见娭毑躺在床上，眼睛紧闭，我一摸手脚冰凉，心中一紧，我真没想到奶奶就这样走了，直到医生正式告诉我伍娭毑走了，我才意识到她真的走了。亲爱的孙子来看您，您却再也听不到他喊娭毑了，我再也喊不到我的娭毑了。我再也不能陪她一起下跳棋了，她也不会摸着我的衣服说：伢子，你穿得太少了，莫着凉。

奶奶真的要走了，在送入火化的最后时刻，我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泣不成声，您这一辈子太辛苦，太操劳了，孙子还想再多孝敬您一会，可惜天不遂人愿，愿您在天国生活得更好，那里没有病痛，您就好好休息吧。我们后辈一定把家庭经营好，把工作做好，像您那样桃李满天下，清白在人间，您在天之灵也会保佑我们的。泪眼婆娑中，我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年轻时候的娭毑带着刚刚学会走步的我看树上的鸟，看河里的鱼，看乡下的鸡鸭，我牵着娭毑的手，甜甜的喊着娭毑、娭毑，她也开开心心地答应着。如今让我再叫您一声娭毑吧，我的娭毑一路走好，我们会永远怀念您的！

年轻时的奶奶和刚出生的姑姑（1955年）

上世纪七十年代爷爷奶奶和我的姑姑

爷爷奶奶抱着刚刚出生的我（1980年）

奶奶抱着我和表弟（孙子和外孙）

爷爷奶奶带着我（当时3、4岁样子）在株洲县一中的家中

爷爷奶奶带着我在株洲县一中家门口

爷爷奶奶带着我（1985年）在北京天安门

爷爷奶奶带着我在武汉东湖（1985年）

小学时我在株洲县城家中做作业（1987年），这个照片拍摄时奶奶在里头厨房做饭。

幼时的我随爷爷奶奶在武汉大学（1986年）

幼时的我随爷爷奶奶在武汉大学（1986年）

奶奶在广州（上世纪九十年代）

上世纪九十年代全家福

爷爷奶奶慈爱地看着曾长孙（2013年）

爷爷奶奶身体好的时候全家出行（2014年）

奶奶精神很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