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 送父亲回家

麻园芳草地

那是念高二上学期的一个星期天上午，太阳还没有出，初冬的天气有点阴冷。星期天不上课，我们大多都在教室里自习，同学们都在忙着正经事，我却有点神不守舍。 上次放假返校时，因为天气不好，父母不让我背米去搭车，说是不好拿。父亲怕我担心，就说过几天给我送到学校来。我们住读生是要自己带米交给食堂才能换到饭票的，我已经向同学借了好几斤饭票了。 今天父亲会不会来呢？我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预感父亲要来，但又害怕父亲要来。我怕忽然有人来说，小全，你父亲来了，在外面等着你呢。那时候，同学们就会一齐看向教室外面，用奇奇怪怪的眼神欣赏父亲的苍老与穷困。穷一点土一点其实关系不大，关键六十多岁的老头一定出乎他们的意料吧？据我所知，我的来自全县各个街镇的优秀同学们，他们的父母亲几乎清一色都是四十多岁，过五十的也算凤毛麟角了。可是，可是我的父亲六十多岁了！如果他此刻出现在教室外，像不像一个灾难片的开头? 我人在教室心在父亲，满脑子都是那些让我坐立不安的画面。 “小全”，我的同村的校友华彩忽然从门口探进头来，“你父亲送米来了！” 灾难如期而至。 我吓得一激灵，犹豫了片刻又很敏捷地跑了出来。同学们似乎并没有预期那样关心我的父亲，只有我附近几个同学抬了抬头。我出了教室，华彩告诉我，父亲是坐他爸爸运石头的神牛二五来的，应该是他爸爸找到他又让他通知我的。 “人呢？” 我慌慌张张搜寻着父亲的身影，我远远望见我的瘦小的父亲站在西边操场篮球架附近，他背着米袋似乎正要朝我走来。我谢了华彩，赶紧朝父亲跑去，忽然完全不在乎身后是否有戏谑、嘲笑的眼神或者话语，我只知道我瘦弱的六十多岁的父亲和一车冰冷的大青石坐在一起，吹着初冬的冷风颠簸了二十多里来给他疼爱并给予厚望的小儿子送粮食来了。 我跑到父亲身旁，看他果然穿得单薄，似乎有点微微发抖的样子。我摸了摸父亲的衣角，问父亲:“冷吧？”父亲说还好。我鼻子有点发酸，忍住了泪，背了米送到寝室，立刻出来送父亲去车站搭车。父亲可能因为在车上坐久吹冷风的缘故，走路似乎有点蹒跚。我便用自己的并不强壮的胳膊紧紧搀住父亲的胳膊。 出了学校西侧门，是一条很热闹的街巷，熙熙攘攘，买小吃买菜的都有。我知道父亲一早去赶华彩爸爸的车子，肯定早饭也没有吃。一问果然，我赶紧给父亲买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油饼，让父亲边吃边走。迟迟的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出来了，金黄的暖阳沐浴着街巷。我傻傻地觉得，是天公有意用阳光欢迎我的父亲来县城走此一遭吧？ 我那时候傻哟，怎么没有想到让父亲坐下来吃碗汤面水饺之类更暖和又顺便歇歇脚呢？也许是因为我们的口袋里都不鼓囊的原因吧。来往人很多，我紧紧搀扶着瘦弱疲惫的父亲奋力前行。本来也很瘦弱在班里个子最小的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成了一个孔武有力的大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如果父亲愿意，我甚至可以携着他飞上高高的云端。 曾几何时，还一直是父亲携着我在乡村路上前行，我看父亲都是仰视，眼神总带着畏惧；可是此刻，在县城的这条热闹的小街上，如果让父亲一个人独行他肯定迷失方向衰弱艰难，却是我携着父亲走在冬日刚刚出炉的暖阳里。 左拐右拐，走了一里多路到了车站，我问父亲吃饱了没有？父亲憨憨地笑了，“两个大油饼，都给我吃了，饱了！” 我帮父亲选定一辆人快要凑齐的三轮车，扶着父亲坐了上去，又当面付了两块的车费，嘱咐他车费已经付了。看父亲很安稳地坐下了，我向父亲挥了挥手，反身朝学校走去。 初冬的暖阳里，热闹的大街上洋溢着一种温馨而幸福的气息。我走得很快，昂首从容，原路返回，一边回味着刚才一路携着父亲走过来的情景。我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好像增添了什么，又减去了什么。我一直走回安静的教室，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了书本，握住了笔。 “父亲的车应该已经出发了吧？”我想着，“以后千万不要父亲送米了吧，不为别的，只是不愿意他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