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的天空

林轩鹤

顾城的天空

□林轩鹤

顾城（1956.9.24-1993.10.8）

　 你

一会看我

一会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题记

　　你背对着根须深扎在故乡土地上的那一棵大树，绝然转身而去，至今已整整20个春秋了。你说你要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天空。

我还记得你当年的模样，高耸而宽阔的前额，两道三角眉，双眼皮下是一双清澈而忧郁的大眼睛，还有那挺直的鼻梁。你穿着一件白衬衫，戴一顶白帽子，坐在风里，身后是深深的蓝天。

1993年10月8日，你离去的那一年，那一天，天空有点灰。我已告别海岬的一所中学，穿过人潮涌动的街衢，走入喧嚣的城市，寻找我的另一片天空。傍晚时分，一位同事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你去了你想要去的天空。起初我没听清，他再次说你已经去了，以一种另类的方式。后来，我索要那张刊登消息的报纸，已经被人拿去包地瓜用了。

我知道，你是个天才诗人。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你只念了小学，12岁就跟着父母去火道村放猪。但你庆幸少年时代，这么零距离地接近了自然，否则你可能不会与诗歌结缘。有一次，你去放猪，看着金色的天空和云朵，忍不住折了枯枝在沙地上写道：“黑夜是山谷，白昼是峰颠。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写到酣畅淋漓时，你父亲来到你的身后，说：“我们放的猪不知去向了。”

我知道，诗曾经是你的天空。你说诗的语言是一种自然的语言，到我们人间来，到我们心里来，变成一个故事，变成我们的生活。当黄昏的天空被黑夜的乌鸦啄得遍体鳞伤时，你的一腔热血从诗的出口汩汩流出。

1979年，那一年，你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在你眼睛的前方，似乎可以看到天空从乌云的缝隙中射出一束白光。那一年，我端坐在高考的教室里，用眼睛望着窗外的天空，那是一片更广阔的天地。这也许是一种缘。从那时起，我像你一样，也爱上了诗。每每读着你的诗，我总是很感动。你的诗歌意境优美，单纯而丰富深邃，清澈而变幻不尽。你用无言的行动走过又弯又长的小巷，拿“钥匙敲击厚厚的墙”，对失意者亲切地说：“不要在那里踱步，哭是一种幸福”，对世界的未来充满希望地轻声吐出：“我要唱一支人类的歌曲，千百年后在宇宙中共鸣。”在我的眼中，你是一个充满才气和颖慧的精灵啊！

那一年，你严肃而充满哲理地告诉我们：我仰望着夜空，感到一阵惊恐；如果地球失去引力，我就会变成流星，无依无附在天宇飘行。哦，不能！为了拒绝这种“自由”，我愿变成一段树根，深深地扎进地层。

可是后来，你还是寻找你的天空去了。那是新西兰激流岛的天空，蔚蓝得有点冷。那时，蓝天照着一双展开的翅膀，你如一只海鸥，自由而孤独。在花园的角落，你的手掌划过冬日的黄昏，一杯酒，静静地等待你的点缀。你的妻子谢烨生前曾这样说，上天只在极少数人的心里保持了通往天空的道路，在你的眼睛里，在你被声音遮蔽的隐密的台阶中，你知道穿过这片喧闹会有怎样的寂静。你也写给你爱的人一首诗：“她从来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永远看着我，看着，绝不会掉过头去……”你还说：土地是弯曲的/我看不见你/我只能远远看见/你心上的蓝天/蓝吗？真蓝/那蓝色就是语言/我想使世界感到愉快/微笑却凝固在嘴边/还是给我一朵云吧/擦去晴朗的时间/我的眼睛需要泪水/我的太阳需要安眠。

可是，在你举起斧头的那一瞬间，天空不再晴朗，远方故乡的树叶纷纷落下。

如今，夏日瘦瘦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脸庞。我忽然明白，那枯萎掉的，是你失根的生命。也许我和你一样，寻找天空却无法穿越天空。但，我已找到回家的路，我会把你和你的诗折成千纸鹤，在星星点灯的夜空，在你背起行囊远走他乡时经过的那棵树下。

现在，你是否和我一样正在听马思聪的小提琴曲《思乡曲》？远离故乡的日子里，故乡的天，故乡的海，故乡的云，故乡的一草一木，就像是一棵思念的藤，总是把你我的心缠得很紧。

我知道，你的天空里，没有树，没有根。那树，那根，就在遥远的故乡。那是你生命最初的痕迹，也应是你灵魂最终的归宿。

（发表于《泉州晚报》2013年6月14日）

【林轩鹤简介】

林轩鹤，出生于惠安县崇武古城。现为泉州晚报首席评论员、仰恩大学客座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泉州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泉州市社会科学界联合会委员、泉州市文联艺术委员会委员、泉州市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主任。2016年被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授予全国书香之家。多次获泉州市政府颁发的刺桐文艺奖。1988年诗歌《中国砖》获《诗刊》主办的全国诗歌大奖赛一等奖，其后转入散文、报告文学、评论、电影剧本创作，并多次获奖。在海内外报刊发表作品1000多篇（首）。作品入选《世界华文现代诗提纲》、《中国散文诗大系》、《2002年中国精短美文100篇》、《2006年中国散文诗精选》、《福建省文学创作50年选》、《福建省文艺创作60年选》（散文卷）（诗歌卷）（儿童文学卷)、《福建优秀文学70年精选》（散文卷）（诗歌卷）、《闽派诗歌百年百人作品选》、《闽派诗论》等书。著有大型城市传记《泉州传》、散文集《风骨》、诗集《沧海为镜》、随笔集《煮酒听潮》、时评随笔集《品茗论剑》、时评随笔集《掬泉润心》、文化散文集《丝路交响》等八部。主编大型文史画册《超越——泉州60年（1949-2009）》、《坚韧的创造——惠安诗群20年》，编撰《海丝起点 多元文都——泉州》《泉州建市30周年》等，并被中国当代文学馆收藏。采编的新闻作品（时评）获得中国新闻奖、中国地市报新闻奖、福建新闻奖等。创作情况收入《中国专家学者辞典》《中国作家辞典》《中国名人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