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没统一，泉州被沦陷？

23罗时汉

若没有到过泉州，能妄言自己是旅游达人吗？

  在我的“州际旅行”中，这是一直想要补上的一个“州”，今年春天得以成行。

从厦门过来，高铁只20分钟。

如果说厦门的颜色是乳白的，泉州的颜色则是砖红的，这是厝屋那种红，我两到金门都看到过。从大的方面说，中国没有统一；从小的方面说呢，福建也没有统一。从更小的方面说，金门是泉州辖区的一个县，但迄今没有行使管辖权，金门人民也从不为泉州市参政议政。

   这样一说，我实际上已来过的“泉州”，不过是它“沦陷”西南的海那边。

按照习惯，第一目标就是老街。看到西街的那片红了，人流如织，暮色中，两排低矮的驳杂民居，显出开元寺双塔格外高大，这就是泉州的地标。

在裴巷寻民宿住下，然后走到钟楼那边的三楼“阿宗师”去宵夜——泉州之行的序幕由此关上。

泉州历史悠久，唐朝时为世界四大口岸之一，宋元时期为“东方第一大港”，被马可波罗誉为“光明之城”，是历史文化名城、东亚文化之都、联合国唯一认定的“海上丝绸之路”起点。

冲着这“海丝”起点，第一天我就去寻找海。

泉州有一种很方便的交通方式——招手可停，观光车几条线路达老城的景点，全程二元，这叫的士少了些生意？

德济门不知何时没有了，剩下一大片遗址，石迹累累。可以观看并想象宋元时期城门、城墙、门道墩台、内外壕沟、拱桥等，据说还出土了大量宗教石刻，有印度教、基督教，伊斯兰教和佛教，体现泉州领中外文化交流之先。

天后宫倒是保留完整，本没多大兴趣，但进去看，有不少重建功德碑，海内外急公好义、乐善好施的华人，把泉州当作精神家园，值得感动。

海在哪里？总要有码头吧。

经多次询问，穿过街巷，终找到一座新庙，为重修的泉郡富美宫。

跟潮州一样，泉州的老城也是以堤防为城墙的，原城墙之内，竟竖有一通高大的“奉督抚两院示警”碑，康熙五十五年立。城外寻找，在一丛大榕树下，看到临水码头痕迹，有一块同治十年的“奉宪富美渡头”碑，其背后是高架公路。

原来，20多年前修建环城公路此段时，将水边的道路及建筑全部拆毁，著名的富美渡，也就剩下一点台阶了。看来晋江亲睐它，也许要到涨潮的时候吧。

 

城南一带，市井犹在。那卖蛤蜊的老太头戴插花，南门土地公仍有香火，泉郡黄帝宫理事会所挂街边的“简介”倒真不简单。

泉州唐子城墙设立七个城门，每座城门崇奉土地公一座。南门是福州通厦门的必经之路，处泉州商业中心，人流量最多，聚宝街土地公门口，商业云集，有“南富”之称，当地流传民谣：“南门兜挤烧包，挤不能过路角头。”

现在，除了那些不死的大榕树，谁见过当年的盛景？

 

“南北一条街，东西两座塔，路上三岗亭。”是民国泉州的形象描述。位于南门和涂门的岗亭已不复存在，还有一处岗亭变成了钟楼，成为城市标志性建筑。

民国十二年英国爱丁堡大学留学生雷文铨受聘为中山路的工程师，他夫人的第一双高跟鞋踏响了石板路。泉州刷新了，沿路两层骑楼延伸蹿红，泉州不仅有了中山路，还有中山公园及七十二烈士碑、泉安汽车站等。钟楼缘于30年代的新生活运动。

吸收海外文化的泉州充满活力。

我所住的玉屏巷太空舱，有原来的镇雅宫空地。巷子对面不远是泉州侨批馆，凡两往乃进。

侨批，我在《杖履无疆》下册终篇写过在汕头西堤公园受到的感动。

闽南方言、潮州话和梅县客家话称"信"为"批"。侨批，俗称"番批","银信"，指华侨通过海内外民间机构汇寄至国内的汇款暨家书，是一种信、汇合一的特殊邮传载体。海内外华侨跟家乡的商贸金融往来和乡情传递，就产生了独特的侨批文化。2013年，潮汕侨批与梅州侨批、福建侨批等合并为中国侨批，成功入选"世界记忆遗产名录"。

在馆中看到很多信件，感受泉州跟海外的亲情联系，这一文化源流，不知何时中断了。

 

泉州侨批馆在泉州籍旅菲华侨陈光纯先生1921年所建的三层红砖洋楼，它是泉州近代早期番仔楼的典型代表，有最纯的“泉州红”。

陈光纯是马尼拉著名华侨富商。1912年起，他在泉州购建房屋110多幢，并在泉州城区开设当铺，为华侨投资泉州首户。1918年返国定居泉州后，他兴办天主教会学校——启明女校。并献出中山路、花巷内私人楼房作为校舍，此为天主教在泉州办学之始。当时泉州、漳州、厦门一带教友多送子女前来就学。1924年冬，陈光纯在马尼拉病逝，后移葬泉州北门顶埔执节宫东侧。

付出即是回报。众多华侨对家乡的赤子之情被这楼房沉默地铭记着。

福如泉涌。泉州的好去处不少。

最火的是关帝庙，那里烟雾腾腾，叩头进香的多是年轻人，祈求保佑。我所看中的是其旁边的厝屋，就是在金门和鼓浪屿看到的那种，十分亲切。开元寺势必一去，双塔高不可攀，值得一看的是弘一法师纪念馆，他的“送别”一曲令人忧伤，“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知交半零落……”据说“厦门第一届运动大会歌”也是李叔同创作。我本平庸，与他的汉白玉塑像合影，以获取心灵的宁静，“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宗教在中国已去西方化。泉州有座清静寺，本为北宋时的艾苏哈卜寺，初名“圣友寺”，仿照叙利亚大马士革伊斯兰教礼拜堂的建筑形制建造，是阿拉伯穆斯林在中国创建的现存最古老的伊斯兰教清真寺。元末明初，泉州港遭受严重破坏，艾苏哈卜寺现存有大门楼、奉天坛和名善堂。我在这里除了欣赏空荡荡的建筑，对其他一无所知，以张臂成十字架向泉州的往昔表示敬意吧。

集儒教大成的府文庙竟然还在，且规模不小，惜大门紧锁，其周围的泮宫牌楼、洙泗桥，隐现当年的格局。榕树边那几块嘉庆十五年立石，碑文大气，幸存不易。这里是旧社会的文教中心，相当于新时代的党员群众活动中心。由此去金鱼巷，原来有电影院，热闹非凡，现地上铺金鱼铜雕，被踏得锃亮，据说这里的五叔公土笋冻、沙茶面、菜头酸、汤圆蛮有名。从小巷穿过谢衙等深宅大院，渠沟边可看到唐子城崇阳门遗址碑。

若了解历史的泉州，当然要去西湖边的市博物馆，我在那里徘徊半晌，印象最深的是后院堆放的大量碑石，那是城市大拆大建后的历史残骸，令人痛惜。

 

泉州在沿海的交通地位或者说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最大亮点究竟在哪呢？

不在现在的泉州市中心，而在东北郊的洛阳镇。

乍听有点懵圈，洛阳？原来晋人南渡后，多以中原地命名，还如晋江，直把杭州作汴州，以寄乡愁。

乘公交至洛阳三里牌站往里走，洛阳江上的大桥就出现眼前。

宋皇佑五年即970年前，一项浩大工程在这里摆开，历时6年，全长约三千丈的洛阳桥（又名万安桥）赫然建成，有桥墩46座，雄伟壮观，成为东南沿海大通道的形象工程，相当于后来的粤港澳大桥。

我曾经到过赵州桥，也见过潮州广济桥，都写过游记文章，中国以文化地位著称的四大古桥，我卢沟桥没去，这次得以与洛阳桥见面，受到的震撼不小于以往。

“从桥头的古榕步向北岸/从蔡公祠步向蔡公石像/一脚踏上了北宋年间”。泉州籍诗人余光中曾从桥上走过，他数了数，一千零六十步，还看了桥下的牡蛎。古人智慧，利用生物的繁殖加固桥基，比什么糯米浆水泥更有粘合力。

正午阳光强烈，行人寥寥。我在桥上看到背篓带铲的赤脚男人去拾牡蛎，仿佛宋人消失在滩涂。也看到赤膊红裤骑车牵狗的男人往南端桥头去烧一炷香，一队持盾握棍的黑制服保安巡逻走来，仿佛又回到了现代。

洛阳桥工程之宏大，超出了世人想象。古人以建塔和护桥将军为倾服的表现方式，而我爬上“万古安澜”磐石，向它招手致敬，差点酿成事故。

民间说，“泉州人站着像东西塔，躺着像洛阳桥。”这是古人赐予他们的文化底气。

洛阳桥与安平桥、德济门遗址、泉州府文庙、伊斯兰教圣墓，包含这五处遗产的泉州，在2021年第44届世界遗产大会审议通过为“宋元中国的世界海洋商贸中心”，继苏州、都江堰、承德、丽江、澳门之后列入中国的世界文化遗产城市。

“海丝泉州·宋元南戏。”

我在泉州时，偶遇“首届海丝泉州戏剧周”，混进人群看了彩排和开幕式。

文庙广场，人头攒动，好戏连台，几个小舞台同时开演，观众目不暇接。

提线木偶戏、南音、莆仙戏、梨园戏、潮剧、弋阳腔、昆剧、湘剧、柳子戏、赣剧、川剧、粤剧、蒲剧、瓯剧、高甲戏、打城戏，这16个剧种及非遗项目，在“五一”黄金周精彩亮相。可惜的是，我一句也听不懂，有的借助字幕才知道内容，只是看了个热闹。

这疫情后元年难得的喜庆气象，令人赏心悦目。

有新闻报道：市民观众和外地游客近距离感受到了戏曲艺术的巨大魅力，领略到了穿透历史烟云的古典与优雅、“闽南戏窝子”泉州所迸发出的蓬勃生机和城市热情。

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泉州将闽南文化呈现给世界，难怪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全球第一个“世界多元文化展示中心”定址泉州。

在这里虽只三天，我领受到了各种文化并深深的沉浸。

那个清晨，一群鸽子在中山路上空盘旋，我去吃了一碗水门国仔面线糊，又经过泉州开闽三王祠，回民宿清理行李离开。

泉州归去不看州。

 

 

希望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