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世的光

律师的江湖

小的时候，没有手表和闹钟，读书上学，全靠家里墙壁上的一道阳光。

那是一道极其普通的阳光，有时明亮，有时黯淡，多数时候，是那种金黄中带点粉红的颜色，穿过堂屋前面那方小小的天井，斜斜地印在农家人简陋的土砖墙上。

每天早晨，妈妈早早起来为我们做饭，看到太阳上了墙，妈妈就喊，起来了，起来了，日亮上来了。等洗了脸吃过早饭，那一道阳光已悄悄地占据了大约六分之一的墙壁，这时，我知道得赶紧去学校了，不然就要迟到了。

那一道阳光，平凡，却又无比温暖。它陪伴我度过了整整六年的小学时光，深深地刻在我的脑海里，每次回到老屋，都不由得会想起，然后莫名地会热泪盈眶。

初中以后，渐渐地少了对家里墙壁上太阳光的关注。

只是在每年过年时，会缠着在外工作的国甫哥和国斌哥问这问那，那时候，他们身上都有着一种光，一种灿烂而又神奇的光，让我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和渴望，而每当我站在他们身边，这种光，就越发明亮，我仿佛看到一个光芒万丈的远方，在向我招手，后来，我知道这原来叫理想。

高中以后，一个月回一次家。

因为我要坐村里叔叔家开往武汉的班车返校，爸爸妈妈总是早晨五六点就起床为我做饭。那一刻，厨房里亮着昏黄的灯光，妈妈在锅台边炒菜，爸爸在灶台下生火。偶尔看见妈妈用手捋一下额前垂着的白发，我会忽然鼻子一酸，赶紧躲到一边，怕她看见我的眼泪。

还有一次，妈妈病了在医院住院，爸爸去医院照顾妈妈了，留下怀孕的姐姐在家照顾我。

也是天还没亮的早晨，也是昏黄的灯光，灯光下姐姐略略有些憔悴，但眼睛里满是期待。记得那天，姐姐为我煮了十个鸡蛋，并送我上车，班车走了好几十米远，姐姐还站在路旁。

那些年，那些清晨摇摇晃晃的昏黄的灯光，和灯光下慈爱的面容，一点一点地刻在了我的记忆里，永生难忘。

一九九二年的春天，生命中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绝望。

那一年，我们这届从高一就开始推动的高考改革忽然之间不改了，原定高考只要考四门课的文科，恢复到改革前的考六科，一瞬间，雄心壮志的我如坠冰窖。

那段时间，特别难熬。

总想起父母期待的眼神和憔悴的脸，总想起之前写下的豪言壮语。希望和失望在心底反复交替，不平和不甘占据了整个心房。

那年的一模，下了一场很大的雪。

那一次考试，她坐在了我的位置后面。

寒冷和担忧，让我显得拘谨而又沉默。

但她笑吟吟地对我说，来，我考你一个问题。

说是考，其实只是讨论。

她格格的笑声，好看的笑脸，明亮的眼睛，就像一束光打到我身上，一瞬间，我也放松了下来，终于不再那么压抑。

记忆中，那一年，她穿着一件酱红色的丝棉袄，在漫天飞雪中特别亮眼。

此后，我选择了一条看似寻常却又异常艰难的路。

在同学们纷纷选择复读时，我上了师专，不再为高考而煎熬，但同时也意味着这一生，必然要经历更多的挑战和改变。

初到广东、初为人师的那些年，有一段时光是无比幽暗的。

那一段时间，身在校园，心在江湖，改变的冲动折磨着我，现实的困境考验着我。

不止一次地，我一个人登上三乡中学后面的东山，眺望远方，试图找到人生的答案。

但是人生，又怎么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看透的呢？

在迷惘的日子里，我开始想念我生命中照过的每一道光。

它们是温暖的，灿烂的，耀眼的，如闪电一般照亮我的心空，让我清醒，给我方向。

它们是持久的，穿透的，律动的，如清泉一般注入我的心田，给我生机，给我力量。

小时候，家里墙壁上的那一道阳光，那么久远，那么明亮，陪伴了我人生最初的岁月。

高中以后，妈妈姐姐晨起为我做饭的灯光，那么温暖，那么柔软，给予了我无尽的爱。

而理想的光，照亮我前进的路，希望的光，让我在绝境中没有沉沦，爱的光，让我更加勇敢、毫无畏惧地走向远方。

理想，希望，爱，就是我生命里的光。

它陪伴我走过生命中最艰难的日子，一步步，走向我想去的地方。

它是一种信仰，撑起我的相信和确信。它是一种力量，给我战胜一切的勇气。

在这尘世里，怎能没有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