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坡路拾遗之旅（七）楚尾云腴双井村，江西诗祖黄庭坚。

一醉陶然

双井村并排两个正门、两座牌楼，左曰“双井”，右曰“黄庭坚故里”。从双井牌楼望去，门内雕塑一弯清月，月下荷花莲子，寓意明月湾开莲结子，文节昭彰。

进“黄庭坚故里”大门，不远处，有一块标牌广告，上刻黄庭坚头像，书“江南云腴”大字，下面小字“款待你心中最重要的人”。

黄庭坚，苏门大弟子，江西诗派鼻祖，其才华与苏轼比肩，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他的故里双井村，依杭山、临修水，人杰地灵是我最心仪的地方。

因此本文标题比较长，用个对句:《楚尾云腴双井村，江西诗祖黄庭坚》。

双井村至今仍然是一个自然村，全村人的营生，就是接待全世界敬仰黄庭坚的游人。从大门到村里的各个景点，约有三、四公里之遥。本来车子可以开进来，“进士园”有停车场。可我不知蹊跷，徒步枉走了一万多步。

徒步中远望山峦之中，一座高楼魏巍峨峨，高耸入云，伸手可摘星辰，那座楼，就是“魁星楼”。中国道家星相学认为，魁星是众星之首，主管文化教育、天下科考。因此，读书人都膜拜魁星。魁星也称奎星，就是我们现代人说的北极星。

双井魁星楼供奉“文曲星”，内有双井村登榜进士以及当今高考状元名单，是历代考生打卡之处。楼前台阶一百多米高，扶摇直上云端，分为童生、秀才、举人、解元、进士、状元等各个层次，跨过这些层次的台阶，才可以登魁入楼。

我这个白发老者，跋涉到解元台阶，已经气喘吁吁，望楼兴叹。由布衣至解元，只差龙门一跃。自忖龙门无望，打道下山。

魁星楼山下牌坊书“双井进士园”。进士园简介词:“凌半山，半烟半雨，十里秀水绕双井。荟一期，一村一姓，四八进士耀古今。”

修水地处长江右岸，归九江市管辖，连接湘、鄂、西三省，古称“吴头楚尾”。双井村群山环绕，一水村前，犹如明月，称“明月湾”，明月湾有二泉涌出，因此村名“双井”。

黄氏远祖西汉丞相黄霸，历经武、昭、宣三帝（还有一个七十天的海昏侯刘贺）。宣帝时拜相封侯，是古代著名“循吏”。其后人在汉、唐、宋世世为官，书香越过十代。

北宋初年黄氏六世祖迁居双井。一百余年来在黄氏族人中，诞生以“双井十龙”为代表的四十八位进士，五位尚书，故有“华夏进士第一村”的美誉。

至黄庭坚，双井文化达到顶峰。黄庭坚字鲁直 ，号山谷道人。与苏轼齐名，并称“苏黄”。书法名列北宋“四大家”。黄庭坚尊祖杜甫，建立“江西诗派”，成为“江西诗派”鼻祖。

进士园牌坊下，横卧一座皇榜碑，金字书写宋英宗治平四年圣旨:“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策试天下贡生，赐进士及第、赐进士出身、赐同进士出身三百零六名。黄庭坚位二甲第八十二名。

黄庭坚十三岁时，父亲黄庶在太康知州任上病逝。母亲是庐山名士李常的姐姐，送黄庭坚跟随舅舅李常读书。期间结识大学士孙觉，孙觉非常欣赏黄庭坚的才华和人品，把女儿嫁给黄庭坚。黄庭坚二十二岁考中进士，初任叶县县尉，可惜孙家女婚后两年病逝于叶县。

熙宁五年，黄庭坚任北京（大名府）教授。时任大名府留守的文彦博，欣赏黄庭坚才华，挽留两届任满的黄庭坚，黄庭坚连续任大名府教授八年。教授是地方学政官，黄庭坚此时的诗名已名震天下。

期间，舅舅李常、岳父孙觉与苏轼关系密切，向苏轼推荐黄庭坚。苏轼见到黄庭坚的诗文，称赞到:“此人如精金美玉，不即人而人即之，将逃名而不可得。……其诗超轶绝尘 ，独立万物之表 ”。

元丰元年苏轼知徐州任上，黄庭坚主动寄两首“古风”附书一简，表达敬仰之意。苏轼 回信《答黄鲁直书》:“轼方以此求交于足下，而惧其不可得，岂意得此于足下乎？喜愧之怀，殆不可胜。”从此苏、黄神交十五年，彼此书信不断，诗词唱和。直至元祐元年，两人方见面互识，相聚于都城，同朝为官，朝夕相处，黄庭坚正式向苏轼行师礼。

两人生死命运从此绑在了一起，荣辱与共，宦海沉浮，历尽劫难。

黄庭坚比苏轼小八岁，两人性情相投，坦诚率直，刚正不阿。苏东坡善辩，黄鲁直诙谐，两人无拘无束，亦师亦友。

一次，二人谈论书法，苏东坡指黄鲁直书法“长枪大戟”如“树梢挂蛇”。鲁直反讥老师书法，浓墨厚重扁平如“石压蛤蟆”。

东坡诗云:“身行万里半天下，僧卧一庵初白头。”鲁直云:“出日头”。张耒问原因，鲁直:“若此僧负喧于初日耳”。张耒不同意，鲁直道:岂有用“白”对“天”乎?

张耒问老师苏轼，苏轼说:若是黄九要改作“日头”，也不奈他何！（黄庭坚小名“黄九”）。

元祐八年，太皇太后病逝。哲宗亲政，恢复新政。苏轼等老臣再次遭贬谪，苏门弟子都遭打压。秦观性格懦弱，遇事不决，哭哭啼啼。而黄庭坚接到贬谪诰命，倒头便睡，一觉到天明，第二天上路就走。

黄庭坚与苏东坡于贬谪路上相遇在彭蠡（鄱阳湖），东坡为鲁直的铜雀台砚作铭，铭曰:“惟曹氏西陵之陶瓦，堙伏千岭，深渊而出，逢世清明。……余申以为砚。双井黄庭坚铭。”铭文很长，中间省略了。两人相聚三日而别，这次相遇竟是他们的永别。

建中靖国元年，黄庭坚从贬谪地黔州回京，绕路去眉山谒老师故里，有人拿出苏轼的《寒食帖》，请黄庭坚鉴赏，鲁直见到老师真迹，无限感慨，写下跋文:“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

有了黄庭坚的题跋，《寒食帖》被称为双壁，天下第三行书。

有人推算，黄庭坚题跋《寒食帖》的时间是元符三年七月至九月间。而老师苏轼第二年七月二十八日在常州病逝，并不知黄庭坚的跋文。

黄庭坚闻老师病逝，在居室设灵堂，焚香祷告，早晚行师礼膜拜祈祷。

黄庭坚性格与苏轼一样，在逆境中，从不消磨意志，文章诗词反而因贬谪而大放异彩。有人曾当面提“苏黄”，黄庭坚不悦，坚称自己是苏门弟子。

黄庭坚终身尊崇师门，不等于他不创新。

“乌台诗案”以后，北宋朝廷内讧，政治斗争日趋尖锐，“文字狱”盛行。文彦博、文同以及弟弟苏辙都不断提醒苏轼，不要写诗了。黄庭坚是官宦世家，对官场的认识比苏轼深刻。也批评老师，提醒同学:“东坡文章妙天下，其短处在骂，慎勿袭其轨也。”

黄庭坚随后主张，“诗歌当吟咏情性，怨而不怒，而非强谏争于庭，怨忿垢于道。怒邻骂座之为也。”反对老师直刺现实的诗歌态度。

苏轼的另一个弟子陈师道拥护师兄的观点:“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随后尽焚过去诗稿，转学黄诗。

宋徽宗政和元年，黄庭坚死后六年，诗人吕本中，把学黄诗的人，归纳为“江西诗派”，主张师祖杜甫，“一祖三宗”，祖为杜甫，三宗为黄庭坚、陈师道、陈与义。江西派诗人尊黄庭坚为始祖。

黄庭坚诗歌创作主张，“点铁成金”“夺胎换骨”。

黄庭坚《答洪驹父书》:“……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耳。古之能为文章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夺胎换骨，诗意无穷。而人才有限，以有限人才，追无穷之思，虽渊明、少陵不得也，然不易其意，而造成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由于世间好言语，被子美道尽，世间俗言语，被乐天道尽。”

江西诗派以法度严谨著称，主张无一字无来处。尊崇古人而创新，“夺胎换骨”、“点铁成金”。回避政治，吟咏书斋，推敲文字技巧，是江西诗派的主要创作特征。

江西诗派盛行数百年，是南宋以来最主要的诗歌流派，其传承影响，直至清朝末年的“同光体”。

讲完了黄庭坚的故事，而黄庭坚故里还没有走完。

从“进士园”出来，是“书院文化展区”。展示自唐末以来的书院文化，培养了大批文人雅士和国家栋梁之才。黄庭坚的曾祖父黄中理，开创了芝台书院。宋代大儒周敦颐开创濂溪书院。加上著名的白鹿洞书院，庐山地区学风鼎盛，人才辈出。

书院区向前是双井街，以两层楼为主的仿古街道，展示了宋朝的市井形象，也是供游人游览购物休闲的商业街。

再往前是黄庭坚故居和黄庭坚墓。黄庭坚故居，展示黄氏源流、黄庭坚父母妻室、黄庭坚年谱、黄中理制定的家规家训、黄庭坚“涤亲溺器”的二十四孝故事以及黄庭坚少年时期的传说等等。

出黄庭坚故居，向保安打听黄庭坚墓，保安热情指引，把我们领到了墓园甬道。

可能是规制限制，黄庭坚墓园没有神道，也没有翁仲石马之类，一条小甬道直达墓园门口。墓园坐北朝南，大门为双檐牌坊门楼，上书“山谷园”。园内塑黄庭坚站立石像 ，两旁“行状碑”刻其传略。坟塚堆土不大，外筑围墙，虽然俭朴，但松柏森然，使人肃然起敬。

黄庭坚于建中靖国元年，遇赦返京，朝廷暂短的启用。崇宁二年，蔡京把持朝政，发起“元祐党人案”，黄庭坚又一次贬谪到广西宜州。两年后，黄庭坚在饥寒交迫中凄惨病逝，享年只有六十一岁。弟子苏伯固、蒋湋扶灵柩回归双井，安葬于此，一代文豪长眠于故里。

墓前凝思，浩叹长悲，口占一绝:

修水云腴诗圣村，

苏黄翰墨宋朝魂。

江西诗祖一壶酒，

点铁成金承正根。

注:一壶酒，黄庭坚诗:“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是先生的自我写照。壶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老先生还是用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