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的"谢谢"

久桦

<p class="ql-block">写这篇短文,是想对早已在天之灵的他,说声迟到五十多年的"谢谢"!更为怀念他。</p><p class="ql-block">一九七二年的插队,已经不像新老三届那时的上山下乡,走得那么光荣,那么轰轰烈烈,已经没有了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那种豪情壮志,倒是像"一小撮"没有任何国家单位、工厂、学校愿意接受的"有问题"的青少年,被安排到农村,接受再教育。</p><p class="ql-block">清华附中初三年级毕业这年,是文革后期第一届恢复高中的一年,而我们这批在整个年级不到百分之五的孩子们,因为"家庭出身有问题",没有被"选"上高中,作为"待业青年",经过八个多月的漫长等待,无奈踏上去农村的路,分配到北京郊外最贫困的苏家坨公社,前柳林和后柳林大队。</p><p class="ql-block">那天,苏家坨公社开来一辆大拖拉机,停在附中大楼西侧,我们背着行囊,配戴大红花,敲锣打鼓,没有全校师生的欢送,也没有多少家长来送行,只有几位教师在场。站在没有顶棚的拖拉机上,听音刺耳的锣鼓声,我有种灰溜溜的感觉,那年我十六岁。</p><p class="ql-block">在地里干活一年,知青人数增加,我被调到厨房帮厨,任务是切菜和采购。我和另一位附中同学一杨远,成了厨房工作的伙伴,厨房共四人,一个大厨主面,一个大厨主菜。</p><p class="ql-block">杨远也是附小跳班生,与我同岁,他个子很高,有点儿驼背,说话声音低沉,不爱讲话,特别安静,如果不是调去厨房,我没有跟他说过话。他的任务是给炉灶烧火,保证一日三餐的后方火头供应,知青们称他"火夫"。他的工作很辛苦,又脏又累,一年四季在室外,不管大雨大雪,炎热天寒!知青们可以因天气不好、农闲不出工,但是,每个人都要一天三顿来吃饭,杨远永远歇不了。</p><p class="ql-block">夏天,我切着菜,常看他冲进来,满脸通红,额头掛满汗珠,从大水缸里抄起一大瓢水,咕咚咕咚的喝……喝得那一瓢子水全灌进肚!那张脸被煤烟熏的,只看见白牙和他那亮晶晶的大眼睛了,他发现我看着他,微微一笑,转身又回到屋外。</p><p class="ql-block">点火是一个技术活,因为晚饭后,要熄火,但又要保留火种,第二天清早再点燃,如果灭了,要重新起火。一切都要在大厨到以前准备好,所以,杨远起得很早,蹲在灶口前,用根空心的玉米杆子伸到炉灶里,一遍一遍用嘴吹,直听到一声"着了"。看着他点火,真为他捏把汗!</p><p class="ql-block">有一项任务是我俩分担的,灌满厨房的水缸,水缸很大,差不多到我胸口那么高,灌满一缸要六桶水,一天至少要去水井挑三担水,我们俩一人一周。</p><p class="ql-block">水井在村北边,在厨房后方八百米左右的地方,开始时,挑水对我是个挑战,我需要挑着水桶跨过一条干枯的小河沟,下坡时,后水桶撞地,上坡时前水桶撞地,爬上小河,水桶里只剩下一半水了!我需要去挑很多次,才能把水缸填满。</p><p class="ql-block">后来,杨远教会了我,首先,扁担和肩的角度从九十度转成四十五度,然后,尽可能斜向走,过河时,先用力向下拉前桶,人随着重量向前悠,然后再用力拉后桶悠上来,之后,当我做到一点儿水不撒,自己很得意。</p><p class="ql-block">没有太久,我发现,轮到我负责灌水缸的那一周,水缸的水总不往下走,有时甚至是满的!我知道,这不是大厨们干的,是杨远悄悄在帮我!</p><p class="ql-block">有多少多少次,我想对他说声"谢谢!"可又总是没好意思的错过了机会,那时候男女生是很少说话的,而且从小很少说"谢谢"这两个字,就是心里想说,到了嘴边又张不开口!换作现在,"谢谢"满天飞,就是给他个大大的拥抱,又怎样?那该是多么美好的事呀,可就是什么没说,什么没表示,直到我离开农村。</p><p class="ql-block">我比杨远早几个月离开前柳林大队,不久,他也离开了,之后,他上了大学,结婚,出国……大家各忙各的,渐渐没了联系……直到今天,五十多年后,我用今天这种方式表达我对他的谢意、我的感激、我的遗憾和我的痛!</p><p class="ql-block">愿他一路走好。</p> <p class="ql-block">返城后的聚会,后右一杨远,前左一作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