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城文革武斗那些糗事

西西

<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22px;">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古稀老叟对宣城文革时期武斗糗事仍记忆忧新,且听几位道来:</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甲:</b><span style="font-size:22px;">五十多年前的一九六七年秋冬,水阳江畔的古老宣城在文革中响起了枪声,两派文攻升级到武卫——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家就在宣城古城十字街下东门大街上,右邻九龙浴池,左旁敬亭酒家。临街的两扇大门有一扇一米高处有个杯口大的门洞。那天,夜幕降落不久,十字街枪声大作,两派终于在喋喋不休的怒骂中兵戎相见了……那年我十五岁,楞头青,喜欢看枪战片,电影《小兵张嘎》百看不厌,当晚枪声响起,我激动不己,因为我可亲眼目睹街战,母亲焦急地要把我拉往后院厨房避险。我不听母亲劝阻,急不可耐地从临街的门洞窥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街面马路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发出微弱的光映照着古城……一会,只见马路对面一个从十字街头匆匆走近的黑影,手持老苏式冲锋枪对着敬亭酒家二楼三点连发开枪后快速消失…又一会,怒骂伴着脚步声由远而近,并拖拉一人,从人行道我家门前走向十字街头。第二天听说拖的是保派的一位刘姓战斗员受重伤死了。并且敬亭酒家二楼昨晚上也被打死一位叶姓的值班员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几天午后十字街头又响起枪声,顿时街上人心慌慌,如惊弓鸟散,门店纷纷关门避难,古城街面横扫不见一人,零星枪声响过一个时辰后,街面慢慢恢复平静。很快,就传出枪打死人的消息,我好奇地随他人到十字街,亲眼目睹了一个人称外号"大眼睛"的十几岁男孩、不幸罹难在百货店门前,他的惨死我真害怕了,再也不敢在门缝看打枪了。不久两派白天又枪战,我打开门张望,结果,有一枪打在我脚前三、四十公分处,着实把魂打走一半。从此,只要街上枪声响起,我就躲在后院,不敢冒险看热闹了。谁知,躲过初一,还是没能躲过十五:这是第二年的夏天,两派又交火了,这次以古城十字街东南为一派阵线,西北为又一派阵线,短兵相见,街面枪战随时可见。我隔壁敬亭酒家被一派武装占领,成了据点。那天晚上我在天井院里乘凉,厨房后门开着串风,我吹着口琴,享受着凉风……当身体转向厨房时,一个背着半自动步枪的汉子正站在厨房门口,离我仅二米左右,看着我吹琴、我口含着琴,怔呆呆地一动不动,他也盯着我不动,似乎空气也凝固了,俩人僵持一会,背枪的才四顾左右后,穿过天井,走向前屋至街口开门离去。我等他走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赶紧关好前后门,持别是后门,因为我家厨房后门通后院,而后院与酒家后门是相通的。如果酒家据点的人知道,将我家作为第二通道那就完了,整天不得安宁了。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b style="font-size:22px;">乙:</b><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也讲一个《怒砸理发店》的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是宣城五十年前的一个夏秋之日,驻东门面粉厂的解派一小头目,去十字街西门理发店剪头。理发时,此人与理发师傅侃侃而谈其革命观点旁若无人;殊不知整个西门理发店都是保派的人,此时的理发师傅早已怒不可遏,顺手拿着剃头刀对这个冤家胳膊就一划,此人立马“哇哇”大叫,捂着伤口逃出理发店。不一会,面粉厂大队人马持枪挟棒赶到理发店。此时整个理发店师傅早已逃之夭夭,去北门电厂据点集体避难了;愤怒的解派们将理发店砸个稀巴烂 ……</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丙:</b><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也是理发店被砸现场的目击者,当时围观者甚多。去的一帮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搬运工,拿着铁翘棒等来到西门当时宣城最豪华的一家理发店,一声令下,顿时稀里哗啦,一片狼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b style="font-size:22px;">丁:</b><span style="font-size:22px;">1968年夏末秋初的一天下午,我们正在本派武斗大本营区域的一个小院落里休息——白天休息,是为着夜间准备打仗——,突然院门外哨兵通报有贫下中农代表来求见。进来的五、六个农民诉苦,说他们那一带久经五湖四海战斗队的侵扰,好不容易把民兵组织起来跟他们打了一仗,俘虏了一个人,绑交当地人民解放军,部队却拒收。拒收的理由也说得过去:部队没有监狱,把俘虏关在哪里?部队一接到命令就得开发,带着个五湖四海分子又怎么办?贫下中农代表说:这年头他们最相信的人就是毛主席亲自领导和指挥的解放军和毛主席的红小将,既然解放军不接收,只好请红卫兵小将们处理俘虏了,你们最懂毛主席的路线政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贫下中农代表把捆成一团的俘虏往地下一丢,就告辞走了。当时在院子里负责那一支武卫小队的,是白大舌头。他出身农家,忠厚耿直,疾恶如仇,听说俘虏是一个为害乡下农民的小土匪,就喝令立刻升堂审讯。审讯犯人得要有法律上的依据,红卫兵小将们虽然狂妄透顶,也多少晓得这个道理。白大舌头的武卫小队商量了一下,拿不出个主意,也让我们文攻小队的成员过去参与讨论。讨论的结果是:“最高指示”就是法,毛主席最高最新指示里哪几条能对得上号,马上就运用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法庭”——这是红小将对他们临时组成的审判机构的命名——由白大舌头担任审判长,他挑选了他信得过的几个人作助手,基本上全是武卫队的队员。俘虏像一个大湿泥团,歪歪斜斜的半躺在地上。审判开始的时候,我不得不赶到本派总部所在地县面粉厂大楼去,负责明天清早就要印出来的《战报》上“血淋淋的战斗檄文”——那是我的本职,每天夜里都要红着眼睛干到两、三点钟的革命事业。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回到那间小院子去睡大觉的时候,一进门就发现与平时不大一样,气氛压抑,遇到的人都不怎么说话。一问,吓我一跳:出人命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昨天傍晚的审讯进行了两个来小时,俘虏供认了很多:他原来是劳改农场刑期未满的“坏分子”;在五湖四海战斗队里担任小啰喽;曾经参与过多起抢劫农民财物牲口的行动;那一次放火烧村民房屋是不得已,因为人少打不过贫下中农自组的防卫大队,情急之下爬到一家茅草屋顶上,掏出火柴吆喝威胁:“你们再不退到远远的我看不见的地方,我就点火烧屋了!一盒火柴二分钱,烧你几十间!”农民自卫队没后撤——他们哪个敢撤?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全都在村子里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俘虏说,他见不动点真的吓不走农民,就划着了一根火柴,朝茅草屋顶凑去,边凑边吆喝:“我真要烧啦!”谁知夏末秋初的天气,茅草屋顶让烈日烤得脆干,那根火柴还没有碰上屋顶,就“腾”地燃烧起来。俘虏说,他吓得一滚身摔下屋顶,躺倒在地爬不起来,被生擒活捉;十几间茅草屋立时就烧塌了。俘虏的供词划了押,“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法庭”再一次请示了“最高指示……”,纵火烧掉那么多贫下中农房屋的监狱逃犯,当然属于“一切应杀掉的反动分子”之列。于是自封的“法庭”审判长审判员们一致投票,判处被俘的五湖四海队员死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死刑宣判了,可是执行却成了问题:红卫兵小将们敢于判决——那是抽象的杀人,却不太敢去执行——那是具体的杀人。日后上面追查起来谁出头露面去负这个责任呢?这个关键时刻我们红卫兵武卫队的总头目“大肚子”回来了,问清了前后缘由,把白大舌头一伙人痛骂了一顿:“你们这帮蠢货,为什么揽这种事?解放军都不接收,你们充什么大头?你们以为农二哥(注:那年头叫工人老大哥,农民老二哥)自卫队都是老土?他们就是不愿把这种杀人的麻烦事做到底,才把这个烂西瓜捧到你们手里的!” 白大舌头他们被骂开了窍,发现这个烂西瓜真正是不好收拾了:你不能把他给放了,放出去他再抢劫纵火甚至加倍报复村民怎么办?你也不能把他给毙了,你毕竟不是国家正式的法庭和行刑队,枪毙犯人跟武斗中互相开枪乱打是不一样的。你把他往哪儿送呢?“公检法”机关已经被打倒了,那里早就没人上班了。想不出个好办法,他们只好把俘虏捆绑在院子中间的那棵大树上,怕他半夜里跑掉,手脚都给粗绳子打了死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开始的时候,俘虏还哼哼唧唧的,叫“痛啊,痛啊”。红小将们喂了他几口水,又灌了他一点稀饭,就把他搁在那儿了。第二天早上七、八点钟红小将们醒来,发现那俘虏不吭不唧的、软软的靠在树上,很庆幸他半夜里没有逃掉。过了一阵子见他还是没动静,也不要水要饭,就纳闷的过去察看。凑近一看,人已经没气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死人啦!他死啦!”所有的人都被这叫喊惊动到院子里,望着那具死尸,束手无策。请示过本派大本营之后,红小将们还是去把当地驻军的代表缠过来,把前前后后的缘由说了一遍,作了笔录,然后把那具死尸埋葬了。部队来的一位军医(他临时充当了法医)说,那五湖四海队员早就让农民自卫队给打得半死了才送过来的,而且好像是包在厚麻袋或者破棉被里狠打的,所以不怎么露外伤。农二哥们很精明,把这个麻烦轻易地抛给了革命小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一年多一点以后,武斗息止了的宣城,置于全面的军事管制之下,白大舌头被军事管制委员会下令逮捕,罪名是非法设立法庭、打死一名游民。白大舌头被关押了将近一年,期间他的可怜的父母家人为他四处奔波,找证人写证词,证明那名游民其实是非法逃离劳改农场的犯人,证明他逃出来后还累累为害乡民,证明那逃犯其实不是白大舌头动手打死的,证明当时解放军的两名干部还到场察看了五湖四海队员事件的处理。近一年之后,大约是在1970年的年尾,白大舌头被释放。是无罪释放?不是。是带罪释放?也不是。在既非“有罪”也非“无罪”的含含糊糊的背景下,白大舌头日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卖力气的活,养家糊口。</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 戊:</b><span style="font-size:22px;">驻扎在东门面粉厂(粮食局直属库)是解派“八、二七”战斗队,东门大桥开始就用稻包垒防御工事、任凭日晒雨淋,稻谷洒一地令人心痛;保派住在北门电厂,造反派抢了武装部和公检法的枪,在据点里架高音喇叭文攻宣传,武卫队持枪耀武扬威惹事生非,相互掩护冲上街头、三八大盖“啪—勾”清脆枪声和其它枪声不时响起,街上路灯都打坏了,搞的市民不得安宁。我邻居小陆子是拉板车搞搬运的,人很老实、听说也在北门据点蹲过;对门大我一岁的双伍子住在东门据点,有一天他神秘兮兮给我看他腰间别的手枪,我既羡慕又紧张,说实在话我没他胆大;他爸爸是荣誉军人、当过指导员带兵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打残了一条腿,眼睛也受伤,政府给他二层小洋楼居住养老,很气派,有时不知什么原因,他高喊“冲啊!杀啊!…”胸腔里迸发撕心裂肺呐喊声震荡着寂静的小巷,仿佛在血腥的战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武斗期间有天晚上一帮持枪造反派到东门粮站逼我父亲批粮食给他们,我父亲始终不松口,僵持很长时间造反派才悻悻离开,那天我睡在粮站宿舍心里很紧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与我七O年三月同时进县农机厂的张X华原是宣城中学的,武斗期间子弹伤了腿、走路受影响,心理阴影一时难以消除,非常聪明的他处处小心谨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文革时期安徽武斗肆虐,两派总部在合肥危害全省,宣城武斗是二杆子受蛊惑及杂念作祟所致,但愿这种荒唐事以后不会再现!</span></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注:</b><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据《宣城人应该知道的宣城事》一文记载:1967年2月上旬全县造反组织形成对立的两大派,一派为"宣城县联合造反总司令񃕿"(简称"联总");一派为"宣城县联合造反总指挥񃕿"(简称"联指"、“八、二七”)。 两派从广播、大字报、大标语、大辩论相互指责谩骂(时称"文攻")发展用器械(木棒、铁棍)当武器斗殴。继而暗派人员冲击驻宣军事部门抢夺武器弹药,组建武装组织,公开武斗(时称"武卫")。县委大院、县百货大楼、县面粉厂、县电厂均被占为武斗据点。据初步统计,截止1968年8月,两派造反组织先后冲击驻军和武装部门抢夺武器共112次,抢夺步枪385支、机枪22挺、冲锋枪32支、手枪213支,各种子弹6119发、手榴弹55枚、炸药190斤、雷管 570只。在武斗中先后有17人被打死(其中:干部1人、工人10人、演员2人、居民3人、外流人员1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二、安徽文革时期武斗成因蔓延及处理情况参见《安徽武斗枭雄:两个拥兵十万的民间司令的凄凉结局!》一文</span></p> <p class="ql-block">东门大桥</p> <p class="ql-block">百货大楼</p> <p class="ql-block">武斗破坏铁路交通等设施,正常生产和生活秩序被搅乱。</p> <p class="ql-block">1967.8.8合肥武斗后现场</p> <p class="ql-block">淮南武斗记载</p> <p class="ql-block">现已消失的北菜市巷</p> <p class="ql-block">站牌记载着那段历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