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十六（11）</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一路上赵四叔的起居饮食，我都会特殊照应的。”转身又对赵四叔说：“赵四叔！您老人家年事高了，旅途生活上会有许多不方便，不管什么您需要帮助的事，您只要您吩咐一句就可以了，您千万不要客气，您就当阿拉是您的亲生好了。”周老爷和赵四看沪生这样懂事，相视点了点头、笑了笑；接着周老爷拍拍沪生的肩膀笑说道：“沪生！你赵四叔一路上的生活起居，都托付给你了，没问题吧？！”沪生用上海话笑答道：“么们提！老雅！侬老宁咖放心好的啦！（老爷！您老人家放心好了啦！）”周老爷和赵四都在上海生活了几十年，这句上海话还是能听懂的，赵四用手掌来回貼拭两眼，拭去感动的眼泪；周老爷说：“沪生，你看！你赵四叔都感动得流泪了，你这次长沙之行责任重大啊！”沪生笑答道：“老雅！阿拉年轻能吃苦，能挑重担，上百斤的担子压在我肩上，走十里路不需要换肩膀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出息，霸得蛮！像你赵四叔年轻时候的样子，你赵四叔一路上就不少要麻烦你了！”赵四收敛起感动的泪花，拍拍沪生的肩膀说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侬见外了，赵四叔！有事只管吩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午不到七点，大院的佣人人都陆陆续续起床了，开始一天的忙碌。佣人们都知道今天有外宾要来大院作客，个个人脸上都挂满了笑容，大院的气氛又要像过节日那样热闹了，又有口福了。大院中有个叫郑秀兰新来的女佣，上海提篮桥棚户区人，芳龄二十九岁长得眉清目秀，乖巧伶俐，颇有几分姿色，经小慧介绍她前天来大院做事；之前她在一家开钱庄的富商大公馆当厨娘，她有一个年轻帅气拉人力车夫的姘头。一天傍晚她约她的姘头偷偷摸到富商家的厨房，倆人将公馆晚餐落下的大半钵红烧肉给偷吃个精光；她还从酒橱中偷了半瓶茅台，让姘头喝得酩酊大醉，悄悄从公馆后门溜走了。事后被富商的管家发现，报告富商太太，一气之下把她开除了。郑秀兰生来最大的特点就是嘴馋，从小在棚户区长大，没吃过、也没见过什么山珍海味，就连红烧肉也很少吃。一朝来到大富人家做事，在开钱庄的富商家当厨娘，她就当作蜜蜂掉进蜜罐里可以白吃。谁知道这家开钱庄富商嗜钱如命，就连一点红烧肉都不让她偷吃，结果落得个被解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慧一大早在廊子里遇到郑秀兰，笑嘻嘻的把她拉到一边说道：“秀兰姐！今天有外宾来大院作客，会非常热闹的，免不了大摆宴席，侬有口福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慧妹！阿拉佣人也能入席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然能的呀！我们大院经常举行家宴，通常都是开三桌宴席。一桌主人席，我们俗称主席，入席的有周老爷、周老太太、两位老人的子女和三婶，以及像赵四叔、老马叔、夏师傅、黄师傅、刘妈这几位从长沙来，跟随周老爷几十年的老年佣人，都是主席上的座上客，当然宴请宾客时，宾客是入坐主席的；主席两边是作陪的佣人席，我们俗称旁席，是供我们佣人享用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三桌上的菜肴都一样吗？叔叔和阿姨——在棚户区时，对小慧的阿爸和姆妈的称呼——也坐主席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旁席菜肴当然都一样，由于佣人能吃，胃口好，通常旁席上的菜肴份量还多一些呢！告诉你呀！阿拉阿爸和姆妈在大院很受尊重的啦！当然入座主席的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阿拉听小鲁说，侬是周老爷的干女儿呀！侬真有福气；叔叔阿姨就是周老爷的干亲家了呀！应该入座主席的。周老爷为人真好！没有吧我们佣人当下人看待；我原东家开钱庄视钱如命，他的公馆比我们大院小多了，但前后也有三进也不算太小。那么大的一栋公馆只顾四个佣人打理，一个管家、一个打扫公馆清洁的女佣、一个拉黄包车的车夫，还有就是我这个厨娘。主人有一子一女——我们佣人称呼他（她）们为少爷小姐——阿拉要侍候全公馆八个人妾惠（吃饭），每餐饭都要开两桌，阿拉忙不过来，买菜做饭都是阿拉一个人，累死了。开惠（开饭）时，主人一桌，菜肴有鱼有肉有蔬菜，讲究荤素搭配，只有那个管家才有资格和主人一起妾惠；我们三个佣宁一桌，全妾（吃）蔬菜，只让逢年过节妾点荤菜。阿拉每天把主人的荤菜落下一部分，再好好和蔬菜炒一下，偷偷放些湖南豆豉或上海调味酱，比主人桌上的荤菜还好妾，我们三个宁在厨房开惠（开饭）妾得开心得很的。在厨房当厨娘偷妾一点，算个啥子个屁事呀！阿拉那个主人真他娘个小吊码子（真他妈的小气鬼）！”最可气的是如果公馆来了客人，我倪（我们）三个佣宁都要在桌边侍候，为客人倒酒、添惠（添饭）；只有等到客宁酒足惠饱散席后，我倪佣宁才能开惠（开饭），让我倪妾客宁剩下的。不过之前阿拉都留了一手，每样菜阿拉都偷偷留一半；等主宁陪客宁在客厅闲聊时，我倪三个佣宁在厨房开怀畅饮，比他倪（他们）还开心呢！他倪妾剩下那些残渣剩惠倒到潲水缸了事，谁妾呀！有一回听说东家是为了啥子经济纠纷，宴请一位哇国（外国）军官请求他帮忙解决纠纷，全妾的啥子个西餐，我倪不感兴趣，没做手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秀兰姐！侬耿耿于怀一口气说那么多，别说了！忘了那些不开心的事吧！侬还‘真坏’，哈哈！当今贪污腐败横行、坑蒙拐骗的混乱社会，穷人出来做事养家糊口，不容易；现在好了，侬没有必要再‘那样（偷吃和使坏）了’呀！周老爷家书香门第个个知书达理，平等待宁；长年在周家大院做事的佣宁，也都很懂礼、勤劳，相互包容和互理解谦让。只要侬诚恳待宁和勤快做事，在周家大院侬会很开心的；今天你就等着享受口福，看看那热闹场面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慧妹！看侬说的！阿拉晓得的呀！看侬像个读书人，说话向洋学堂老师一样，道理一套一套的，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秀兰姐，别哼！不说这些了，阿拉去客宾楼看看湘静小姐、承祖和湘正少爷都起床了没有；不聊了，你去忙你的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两人正打算分手时，三婶也来到廊子，远处把她倆叫住。三婶走到两人身边问过“早上好”后，便问小慧道：“慧儿！这位是新来的，叫郑秀兰吧？长得好秀丽啊！”郑秀兰听三婶这么一夸奖，觉着蛮不好意思的，顿时面庞绯红、腼腆的站在一旁傻笑，显得很斯文——再也看不出当厨娘骂粗口的下流气息，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慧忙答到：“三婶！您老早上好呀！您老记性真好，见一面就能记住阿拉秀兰姐的名字；秀兰姐是我原住棚户区的小姊妹，阿拉倆从小玩在一起，穷人家的孩子，儿时都很野，满棚户区到处乱串乱跑；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的呀！阿拉秀兰姐确实长得很秀丽的呀！您老夸奖她弄得阿拉秀兰姐挺不好意思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哎！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慧儿！今天我想让秀兰随同湘静儿、祖儿和正儿，去英国领事馆接Aaron儿回家，和迎接Blake先生、Ines小姐来大院作客，你看怎么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然好的啦！也好让阿拉秀兰姐见见世面；秀兰姐！侬愿意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秀兰腼腆的点点头，内心不知有多高兴，接着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乡巴佬似的问三婶道：“三婶！领事馆是啥子地方?是哇国宁（外国人）住的公馆吗?阿拉这身衣服配得上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是外国人住的公馆，是外国人办公的公馆。”接着三婶上下打量了一下秀兰的穿着，又说道：“秀兰呀！你这身衣服的式样倒是可以，就是穿过几天了，赶快回房换套新洗干净的，不要系做事的围兜，我在这儿等你；啊！慧儿你去忙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慧去了客宾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秀兰回到旁院佣人住房间，换了一件刚洗过的蓝色印花装布大开襟上衣，和一条蓝色长布裤，脚踏一双白底青色布带鞋；嘴唇简单的用口红纸抿了抿、微红淡妆，颇有些民国初年妇女的时代感。来到三婶面前，三婶眼睛一亮，正是她想象中的迎接Blake先生和Ines小姐的形象；三婶双手把着秀兰双臂上下打量，说道：“秀兰！你这样穿着打扮很好看，很得体，有江南姑娘的灵秀美，和民国的时髦。一会儿跟随湘静小姐、承祖和湘正少爷去领事馆迎接Blake先生，和Ines小姐；这件事我已和湘静小姐说好了，快去用早餐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七点半钟大院上上下下都用完了早餐，忙着准备迎接Blake先生和Ines小姐；八点钟老马和赵四准备好的两驾去领事馆迎接客人豪华马车，已在大院门前等候。法租界那两个瘦猴安南租界警察，各自提着那根警棍，整天在亚尔培路闲转悠。看到周家大院门前停靠两辆豪华马车，便知道大院今天又有喜庆大事；也不知道他两人从哪里打听到，今天法国领事馆和英国领事管有官员来周家大院拜访，想好好献媚讨好；但又怕挨训斥，所以离开马车远远的观看。大约八点钟三婶和小慧送湘静、承祖、湘正，还有秀兰等一行四人来到马车前，去英国领事去迎接客人，他（她）们上了老马驾驶的第一辆辆马车。今天湘静身穿一身旗袍上套一件薄羊冒开衫，脚踏一双高跟鞋，眼上架一副金丝眼镜，短发淡妆显得特别斯文。秀兰误认为湘静小姐娇嫩，便很乖巧的上前扶她上车；湘静朝她笑了笑没让她掺扶，只是搭了一下秀兰的手，就很利索就上车入座了。秀兰和湘静初次接触，立刻触摸到了湘静并非一般富有人家的娇小姐，而有着一种坚强的人格气质，非一般富家小姐所及。一辆可供八人乘坐双排座椅马车，供湘静、承祖、湘正和秀兰四人乘坐显得很宽敞；秀兰和湘静坐后排座椅，承祖和湘正对坐坐前排座椅，四人相对而坐一路无语；秀兰四下环视马车箱内部的华丽，天鹅绒的红地毯、金色的帷帽、金边的座椅和雕花的门帘……等等，无不使她惊叹和感叹——也许她在感叹：穷生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信且看杯中酒，杯杯先敬有钱人。当然，秀兰不会有这样的文才，只是一种朦朦胧胧的类似感叹而已——另一辆由赵四驾驶的马车是供接Aaron、Blake先生和Ines小姐配用的——免得一辆马车坐人多，显得拥挤和小气——跟在老马的第一辆马车后面。八点半钟老马和赵四拉动缰绳，两辆马车缓缓启动，随后在得儿！得儿！的口令声中马儿开始小跑，马车在有节凑的嗒！嗒！的马蹄声中，消失在三婶和小慧的视线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英国领事馆大门前，Aaron、Ines和Blake正在马路边的一颗梧桐树下聊天等候。Blake一只脚踩着马路牙子、一只脚站在马路上，双腿成V字形岔开，不时的摊开双手、耸耸肩，在有声有色的谈论着什么；Aaron和Ines微笑的看着他，聆听他的高谈阔论。霜降已过的深秋已有几分寒意，但空气的可见度很高，Aaron一边聆听Blake的高谈阔论，一边注视着远方，遥看老马叔的马车是否快要到达。清晨宁静中环境中，Aaron隐隐约约的听到了她熟悉的马蹄声，Aaron对Blake说：“Blake！不聊了，接我们的马车可能要到了！”Blake立刻停止聊天，和Ines、Aaron一起站在人行道上静静的等候。大约等候了不到五分钟，两匹马听老马和赵四的吁——吁——的煞车的口令，将马车稳稳的停在Aaron、Ines和Blake跟前。秀兰连忙跳下车掺扶湘静下车，承祖和湘正随即跳下车；三人下车后立忙上前热情的和Ines小姐、Blake先生握手；口中还不停的说：“Welcome to our home！（欢迎去我们家中做客）”Aaron站在一旁微笑。一番客套后，湘静和Blake玩笑说：“Blake先生！你应该将Ines小姐介绍给我们呀！”Blake笑了笑耸耸肩正准备介绍，Ines小姐则主动上前和湘静、承祖和湘正握手，并用带有上海口音的汉语自我介绍说道：“我是Ines！很高兴认识您呀！”Ines这样一举动，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法国人特有的浪漫，和她的外交风范。这种西方式的见面礼仪，让秀兰看得眼花缭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Aaron招呼大家上车，湘静陪着Ines小姐示意请她上赵四的第二辆马车，秀兰立即上前给Ines小姐和湘静小姐搭手；随后在一旁恭候Blake和承祖上车后，自己才上车。五人上车后，以礼宾相待，请Blake和Ines坐后排座位，湘静、承祖和秀兰坐前排座位。Aaron检查赵四的马车上的人坐定后，自己则和湘正飞快的上了老马叔的马车，随后和平时一样请老马叔启动马车出发；老马马车启动，赵四也随之启动紧跟其后，两人拉动缰绳调转马车头，几声得儿！得儿！马儿开始小跑，拉着马车直奔周家大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赵四马车车厢中，Blake和Ines小姐对车厢装饰的华丽赞叹不绝………（待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