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夺嫡”之太子爱新觉罗·胤礽的戏剧人生

枯藤老树昏鸦

　　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太子储君应该是仅次于皇位最被人觊觎的位置了，除了太子具有距离帝王宝座最近的合法地位外，还有一层重要因素，谋太子位远没有谋皇帝位政治风险大，毕竟直接谋皇帝位在封建王朝政治伦理中属于篡位的谋逆行为，如朱棣无论怎么开疆拓土，抑或编撰千年巨著《永乐大典》也改变不了篡位其侄朱允炆的史实，春秋之笔，自难隐其恶；而谋太子位不同，只要皇帝根据形势需要，或主动变更太子人选，或为形势所迫让东宫易主，皆为合法行为，谋者也理所当然，如隋炀帝杨广最初只不过是晋王杨广，而非太子杨广，使用各种手段谋了太子杨勇之位，是以合法身份登基的；即便在宫廷斗争中皇权旁落不得已换太子，如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逼迫唐高祖李渊册立自己为太子，史家多贬斥其弑兄逼父的不孝不义之举，以谋反论其行者少，毕竟他没有直接篡位登基，而是以太子身份继承大统，从这一点而言，谋太子位为人所诟病自然远比谋皇帝位影响小多了。

本文主人公爱新觉罗·胤礽（发音为réng）为康熙帝第二子（长子早殇），母为仁孝皇后（孝诚仁皇后）赫舍里氏，胤礽是大清入关后正式册立的第一位皇太子，也是清王朝乃至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经过公开册立的皇太子。康熙帝为何册封胤礽为太子？除了康熙按照中原王朝“嫡长子继承制”确定皇后嫡系继承人加强集权外，因与其母仁孝皇后感情甚笃，而仁孝皇后在生胤礽时难产而死，从感情上而言倾向立其子胤礽为皇太子，于是在胤礽刚满周岁时即被确立为皇太子。与“母以子贵”不同，胤礽是典型的“子以母贵”，如果按照正常的发展路径，他的人生应该是极为辉煌的，康熙打下的大好河山由他继承，或许可以做一个守成之君而史书赞誉不绝，然而胤礽的太子经历大起大落，宛如戏剧人生。

应该说，康熙对这位太子是寄予厚望的。康熙十分重视胤礽的培养问题，亲自延聘名师教谕，如聘请当世名儒张英、李光地、熊赐履为师；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康熙帝为皇太子读书而特地修缮了文华殿，以便作为太子日后出阁讲书的地方，可见对于太子的教育用心良苦。值得指出的是，天朝治国讲究“治大国如烹小鲜”，是一种高度政治哲学与非凡驾驭之术巧妙融合的产物。与打天下的开国皇帝不同，后世之君不再需要血染沙场，自幼长于深宫，缺乏杀伐果断之魄力，更缺少驾驭众臣子的手腕，如何成为英明有为之主颇费脑筋。除了老皇帝亲自调教外（前提是这个老皇帝是明君），一个重要的办法就是由帝师鸿儒教授史书经册，学习历朝历代圣主名臣治国经验，如明代开始即设置“经筵”，明确太子出阁后，即有讲筵之设。

当然，授课只是积累知识，如何听朝理政需要进一步历练。康熙屡次让胤礽以监国身份处理朝政，如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二月，康熙帝北征噶尔丹，特命胤礽监国。这不仅仅是培养他的治国能力，更重要意义在于进一步强化他作为皇太子的政治地位。早年胤礽也曾不负康熙厚望，聪慧好学，文武兼备，不仅精通诸子百家经典、历代诗词，而且不忘记“骑射为满洲之根本”，弓马骑射娴熟，又代康熙行郊祀礼，数次监国政绩不俗，在朝野内外颇具令名，“举朝皆称皇太子之善”，康熙对这位太子非常满意，对其寄予很大期望。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很多事情并不按照常理演进。康熙四十二年正月(1703年) 胤礽尚可侍驾南巡。五年之后，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九月，胤礽以罪废拘，同年十二月被释放。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三月，胤礽被复立为皇太子。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十月，再以罪被废黜。雍正帝继位之后将其改名为“允礽”，雍正二年(1724年)十二月十四日(公历1725年1月27日)幽死，享年五十一岁。

胤礽为何被废黜，而且废而复立，复立后再被废，这种情况在中国历史上是极其罕见的，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位废太子出现如过山车般的经历呢？据笔者多年来查阅有关文献、文学作品及其他知识来源，总结这位太子二度废立的原因如下：

一是失德怪举。胤礽出生不久即获册封为太子，与其他皇子相比有着天然的优越感，加之前期康熙对其十分宠爱，纵然作为太子教育十分完备，但却失去了普通百姓家的伦常德行教育。也就是说，宫廷教育更多的教他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储君或未来的皇上，却忽略了基本德行的培育。电视剧《雍正王朝》中的太子胤礽私通康熙妃子郑春华（儿子给老爹带绿帽子）、掌管吏部卖官鬻爵、在四贝勒胤禛（即后来的雍正皇帝）追比官员户部欠款时说人情，使绊子生动展现了一个皇族高级败家子的形象，诚然文学作品夸大了胤礽的失德和无能，有些事情也是因剧情需要杜撰的，但并非空穴来风，胤礽作为太子未能成为德行的模范，也正是如此引起了康熙的逐渐不满，而就国事论策又屡失帝心，使得康熙十分无奈和焦虑，感叹这就是大清的储君？这就是大清未来的皇上？最让康熙不满胤礽无德的事情是，刚满七岁的皇十八子胤祄（发音xiè）在随从康熙皇帝巡幸途中患了急病，康熙帝十分焦虑，而胤礽却面无戚容，无动于衷，康熙帝气愤地责备皇太子“伊系亲兄，毫无友爱之意”。然而胤礽不仅不接受批评，而且还“忿然发怒”，这件事使康熙帝觉得胤礽实在冷漠无情，缺乏仁义之心，言行怪异，无视君父，着实不合太子身份。客观而言，康熙子嗣众多，皇子们各由乳母所带养，加之年龄差距大，平常也不见得多有兄弟情，且最是无情帝王家，胤礽的表现或许是真实心态写照，但他忘记了自己是储君，应该成为友爱亲仁的典范，至少要有平常百姓之家的孝悌之情，可惜他未能做到，也成为康熙逐渐厌恶他的原因。

二是觊觎皇位。理论上而言胤礽作为太子继承皇位天经地义，但在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中，愈是如此，愈要表现出对帝位不感兴趣，反而要祈福其父皇能万岁延年，长掌国祚。可惜的是胤礽没有展现出一位政治人物的成熟心智，私底下常说古往今来哪有人当了几十年的太子？宫中人员复杂，皇帝与众皇子耳目众多，此话一旦为康熙所知，不知是何感想？真正让康熙失望的有两件事情：一是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七月，康熙与噶尔丹大战前夕于出塞途中生病，令皇太子与皇三子驰驿前迎。胤礽到行宫看到父皇病容，丝毫没有忧愁的样子，康熙认为胤礽绝无忠爱君父之念，让他先回北京。后来康熙在废太子时说已包容了二十年，就是把这件事作为起点的，可见此事给康熙留下多么恶劣的印象。另一件事更是触碰了康熙的权力底线，乌兰布通之战返京途中，康熙发现胤礽夜晚靠近他的帐篷，从缝隙向里面窥视，便立即怀疑胤礽可能要“弑逆”，诚然康熙过于敏感，但身处京城之外，兵矢之地，局势本就晦暗不明，胤礽未奉诏而近銮驾，难免于人口实，着实为非明智之举。

三是众矢之的。由于胤礽很早就被确立为太子，名分已定，其他皇子自然无缘帝位。在皇子们年幼之时尚无问题，随着皇子们陆续长大，各有自身附庸的大臣、门人，各有自己的利益诉求，加之康熙是位模范父亲，对子女疼爱有加，宽纵有余，客观上助长了夺嫡的氛围。康熙三十七年(1698) 三月，康熙帝分别册封了自己已成年的诸皇子为郡王、贝勒，其中封皇长子胤禔（发音zhī）为多罗直郡王，皇三子胤祉（发音zhǐ）为多罗诚郡王，皇四子胤禛（发音zhēn）、皇五子胤祺、皇七子胤祐、皇八子胤禩（发音sì）俱为多罗贝勒，并给他们分拨佐领，各有属下之人。由此，各皇子自成羽翼，暗含心机，不过不管各位皇子如何内斗，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斗争的最终矛头都指向了太子胤礽，这位皇太子在很多时候被他的兄弟打小报告，使阴招，下套路防不胜防，难以应付。如皇长子胤禔最认为自己有资格继承皇位，经常在康熙皇帝面前不断地打胤礽的“小报告”，说胤礽暴戾不仁，恣行捶挞诸王、贝勒、大臣，以至兵丁“鲜不遭其荼毒”等等，甚至采用“魇镇”（扎小纸人写上胤礽的名字埋在宫中）的迷信手法。康熙帝听久了，多少有些相信，也就对胤礽印象不好了。除此之外，皇十四子胤禵（发音tí）曾经伪造太子调兵到热河行​宫的手谕，康熙震惊胤礽居然有如此能量，事后虽然证实有人陷害太子，但毕竟给康熙留下杯弓蛇影之感。最重要的是，他不仅为胤礽的暴行所气恼，而且不满胤礽的越位处事，他认为胤礽：“欲分朕威柄，以恣其行事也”，已经为废黜太子留下了伏笔。

​ 四是宫廷政争。清朝入关初期一直延续以前的八和硕贝勒共议朝政制度，也就是俗称的八王议政（电视剧《雍正王朝》中的最高潮部分就是八爷党意图重启八王议政逼宫雍正退位，幸亏张廷玉和十三阿哥胤祥一文一武救局），这还说明此时清王朝权力中枢残留着浓厚的部落氏族议事传统，中央集权远未形成，八旗旗主影响力甚大，旗权对皇权构成威胁。较为典型的例子就是旗主可以公推皇位继承人，这对于康熙而言是不能容忍的。康熙要加强皇权统治，削弱旗权对于皇权的制约，正好可以通过册立胤礽为皇储这件事，帮助自己达到废除八旗旗主推举继嗣的目的。

随着皇子们自成羽翼，因太子废立之事派系争斗不已，一方面康熙作为父亲对胤礽爱之深，责之切，复立胤礽理由说道“皇太子前因魇魅、以至本性汨没耳”，对于那些“小报告”康熙也“一一细加体察，有相符合者，有全无风影者”，而且由于复立心切，即表示胤礽“所感心疾，已有渐愈之象”，更向大臣告知胤礽“自此以后，见其夙夜祗事，忧形于色，药饵躬亲，克尽子职”，实则释放出强烈的复立信号，试探完大臣们态度后，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三月初九日遂授“皇太子胤礽册宝，复立为皇太子”；另一方面康熙作为皇帝，底线是任何人不能染指皇权，包括太子在内的阿哥们党争不已，构成了对朝纲和皇权的威胁，康熙面对党争苦无良策，以再行废立胤礽可作为“试金石”，这也是康熙作为皇帝铁石无情的一面。由于胤礽居太子之位多年，党羽故人众多，康熙五十年(1711年)十月，有人向康熙密告，刑部尚书齐世武、兵部尚书耿额等人“以酒食会友”，康熙认为这种结党行为，必定与胤礽有关。康熙为何如此紧张？其实虽然复立了胤礽，但其对胤礽过往一些不法事、狂悖事记忆犹新，尤其担心胤礽与众大臣结成太子党而威胁皇权，随着康熙年老多病，疑心日益增加，而反对太子的阿哥们又在借机破局，使康熙对胤礽再度失望绝望，遂于康熙五十一年（1712年）十月初一向诸王、贝勒、大臣等宣谕重新废黜胤礽的理由：“乖戾之心，即行显露；数年以来，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秉性凶残，与恶劣小人结党”。前述康熙言胤礽已经康复，现在又说疾病仍然未除，尤其是与恶劣小人结党更是直接宣布了胤礽的结局。​

康熙对于胤礽的废立之举在于从大臣态度和政局变化可以更清晰地看出哪些是太子一党，哪些又是八爷一党，哪些又是忠于王事，可谓洞若观火，有利于稳定朝纲，最终巩固自身皇权，诚然这种方法对于康熙是痛苦的，但获得绝对皇权的快感又胜于废黜太子的失落感。这一废一立，朝中明珠党、索额图党纷纷倒台，皇长子胤禔、皇八子胤禩彻底无缘帝位，收获最大的就是皇四子胤禛，最终由张廷玉宣布康熙遗诏继位，即成为后来的雍正皇帝。由此，绵延了几十年的争储风波宣告结束，清朝后世之君仿效雍正成例秘密建储，在一定程度上维持了朝局稳定，这也是胤礽没有想到的，也是看不到的了。

康熙帝像

爱新觉罗·胤礽（1674—1725）像

康熙训斥胤礽（电视剧《雍正王朝）剧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