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三）

永远平安

01，挟风而行

环顾四周，兵丁们手握大刀，个个膀宽腰圆，面貌威武雄壮；官吏们则猥琐鄙陋，趾高气昂，成天一本正经地干着比“糊涂僧判糊涂案”更加黑白颠倒的下作勾当。

尽管寅生自已在内心已经作过大量的心理建设，但看完庭审，还是难以压制住胃里恶心想吐的感觉。忍耐半晌，胸内愈发憋闷，似有不能呼吸之态，只得拨开众人快步向门外冲去。

只听“咣当”一声，一大头兵手中大刀被寅生碰落，大刀如长眼一般，竟直直地向旁边一县丞脖子砍去，县丞正勾头闭目，脖刀配合正好，县丞“扑”地倒地，一颗脑袋骨碌碌滚出老远。

众人吓傻，寅生也呆立当场，唬得魂不附体。正乱之时，门外飞入一人，蒙面戴笠，挟住寅生两膀，低喝一声“闭眼！”竟是一熟悉的女儿之声。

眼刚一闭，只惑腋下生风，脚离地而行，如腾云驾雾一般，过了片刻，脚下一实，睁开眼，发现自己与一女侠正站在绿油油的田陌之上。

寅生欲哭无泪，上前一把抱住女侠，大喊“小凤宝贝救我！”

小凤扶寅生在田梗上坐下，伸手在身旁扯下一把菜叶，用手一捏，手掌满是绿色汁液，示意寅生张口，寅生乖乖咽下，如饮甘露般爽甜。

原来这小凤早料寅生难以适应这营营苟苟之地，便尾随他来至衙门，混杂于看热闹的人群之中，静观变化，果见寅生惹出状况，便立即出手营救寅生脱离是非之地。

有田园风光，有美人相伴，有呢喃细语，寅生虽暂时忘记了烦恼与恐惧，但想起这个梦幻般的世界，不知它从何而来，不知它还隐有多少不可告人的秘密，寅生内心深感不安。小凤看出他的心事，便主动向他道出这梦幻之地的前世今生。

02，天国女馆

70多年前，太平军攻占天京，天王登基，号“太平天国”。随行女营设40大馆，辖两广两湖江浙女兵达14万之众。

后来天京被围，清军日夜攻城，天王崩逝，女军大将洪萱娇、周秀英也相继战死。周秀英残部属“小刀会”旧人，见天国大势已去，城破之日有二千余名女兵星夜遁去，情急之中，众人竟逃入一三丈宽的隘口，隘口之内高山大谷，豁然开朗；穹远星朗，普照山川，好一个与世隔绝的神仙世界！

一同逃难入谷的还有两千男兵及附近村落万余百姓。一入大谷，人们便立即封堵隘口，将巨石垒至山顶，使人畜难以逾越。大谷之内四季如春，山青水秀，自成一派气象，俨然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

谷内青峰数座，每峰周围，沃野万倾，绿被葱葱，野生动物欢跃其间。众人哪见过这无主美地，稍愣神便发声喊，有一家数口的，有三五朋友为伍的，如狼似虎直扑青峰良田，犹如占山为王的土匪，即刻插上旌旗，宣布自己不可侵犯的神圣主权。

万人之中，独有一男一女例外。男人姓洪名锋，官拜师帅，曾亲率一师之众冲击清军大营。洪锋冲锋在前，被清兵数支火枪打成箩筛，虽捡回一命，但全身无一寸完好肌肤，头脸更似骷髅夜叉，状如罗刹恶鬼。女人姓周名燕，乃天国最年轻的女馆卒长，曾为清靓美人，万众倾慕，不想被清军捕获，受尽凌辱，割鼻削耳，手下亲兵从万人坑内将她救出，可怜人间娇娃，瞬为地狱人寰！

洪周二人各带男女亲兵百余，汇于大谷主峰，召集谷内所有军民，号称天弟天妹，宣称传天王遗诏，欲在谷内重建抗清圣地。

众人将信将疑难辩真假，但见洪周二人处事大气，竟破男女分营旧例，力促男女婚配，又许以人人良田美宅，添丁添亩，轻赋薄税，众人欢呼雀跃，共推洪周二人为谷内正副共主。

03，大谷罗刹

洪周二人身心曾受重创，自感面目狰狞难以示人，虽有高位，内心却十分卑微，每见靓女俊男，咬牙痛恨，但遇貌丑之人，却感心安异常。于是不出时日，二人身边尽为奇丑之人，就连选官任贤，也取貌丑为先。

自此，谷内学子欲入仕途，学问事小，丑化自己事大。大街小巷遍布的美容院，实为丑人中心，毁容医院，出入美入院的文人骚客，只有更丑没有最丑。

为了将丑进行到底，洪周联手又将人们的外在丑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内在丑，他们崇尚元蒙暴力文化，丛林法则，畅行欺善扬恶，正邪颠倒，历经数年，二人竟硬生生地将这世外桃源，变幻成现实版的罗刹海市。

洪周二人共处一室，育一男婴，长相俊美异常，洪锋以之为丑，欲弃之荒野，周燕护子心切，养于膝下。一日，洪趁周不备，竟将男婴丢入柴炉，周大呼抢出，已遍体烧伤，容貌尽毁。

男婴长大，取名洪羽，身纤体弱，心如蛇蝎，二十来岁渐掌谷内大权。这洪羽承父母教导，手段奇出，只将这奇葩的颠倒世界，推至人神共愤的极致境界。

好在谷内人丁兴旺，人民殷富，大多数人舍弃毁容买官之道，渐尚安居乐业的布衣生活。时至今日，谷内渐成美丑分明的官民两界。小凤一家，正处这众多无权无势的下层民众之中。

寅生听完小凤的介绍，口中不禁啧啧称奇，方信这世上真有如此荒诞之地。二人起身，边走边聊，不知不觉走近草舍，远远看见小燕立于柴扉之旁，笑迎他们归来。

04，何去何从

第二天早上，寅生睡醒，在床上憨坐半个时辰，起身慢慢踱至客厅宽大的窗户前，呆看窗外的密密细雨，小凤与小燕正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准备着早餐。

寅生脑中想起昨天的经历和小凤说的话，一股莫名的感叹涌上心头，口中不觉吟诗一首：

淋雨一夜直下，吹漏一扇窗纱。

细雨丝丝润滑，可叹一地残花。

“好诗好诗，只是冗了些，”身后有人说话，寅生略一惊惧，转身见一中年男子，身型俊美，正笑吟吟地向自己走来：“先生莫若改为“淋雨直下，吹漏窗纱。细雨丝滑，一地残花。”，岂不更加简洁有力？”

来人面容与声音都很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正欲施礼问询，小凤走过来笑着说：“相公，这是二舅，怎么啦，昨天还喊师爷，今天就不认人了吗？”

“正是本尊！”师爷回礼说，见寅生张大嘴合不上，又说：“昨天的样貌，乃我苦研易容术之功也！”一听这话，寅生心中的疑团顿时消散开来。

“师爷，昨天我在堂前误杀他人，晚生是否要以命相偿？”寅生作个大揖，恭问师爷。

“哈哈哈，先生原来在为这事烦恼！”师爷忍不住大笑起来：“那厮和我一样，为了当官，不惜苦心易容，他竟将自己扮成一大头呆娃，你那一刀，并未伤他要害，只是砍下了他易容的妆束而已！你不但不会受到处罚，因你勇破这厮的欺诈行为，县里还会大大地表彰你呢！”

寅生松了口气。这时，小燕喊吃饭，他们便来至餐桌前，见满桌糕点及各式精制小菜，甚是馋人。小凤给每人盛上一碗南瓜干饭，四人对坐，一边吃饭，一边欢快地聊天。

寅生一面说笑，脑子里却飞快的旋转起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三条道路，一，跟二舅挂张丑脸去街门当差，不要脸不要命，只要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二，隐居草舍之内，虽然清苦但能活出自我，可以与小凤小燕一起共度余生；三，逃离大谷，带着小凤小燕回到外面的世界。

但是，到了外面又能怎么样呢，难道外面的世界就比谷内更好吗？进谷之前，他就听说辫子军正浩浩荡荡地打入京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