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住尘香花已尽——重庆鹅岭公园记

小满梧桐🌿

<h1>  鹅岭原名鹅项岭,位于重庆市渝中区鹅岭正街。虽说其得名来自因地处长江、嘉陵江南北相夹的陡峻狭长山岭上,形似鹅的颈项之故,但私心以为,搞不好和重庆人爱吃鹅肉也有一定关联——先别说现在走在重庆街头时不时能见到荣昌卤鹅的店铺,就是很多年前在重庆读书时,似乎为了打牙祭和同学去四公里菜市场买过的菜里,也少不了卤鹅的身影,那会还挺好奇重庆人管这个叫“威威”。如此,这么一联想,顿感这“鹅岭” 一词就是重庆人爱屋及乌的产物也不一定。如此,再把这扯远的思绪再扯回来,鹅岭公园,咦,我是多少年没来这鹅岭公园了?</h1><div><br></div><h1> 那一年,是十八岁吧。听说山城的夜景最是有名,而鹅岭公园与附近的枇杷山公园一样,都是这半岛上最佳的两个观景处。于是,便专门挑在夜里来鹅岭。不过一路上看了什么全不记得了,只记得沿着上山缓缓的坡道,在两边树影的笼罩里,不知怎么就登上了最高处——原本黑漆漆的夜里,就不能看见什么,所以与其懊恼岁月把许多细枝末节都冲刷干净,还不如一古脑都推给当时原本就没看见印象深刻的风景——啊,也对也不对……我依然记得登上鹅岭最高处瞰胜楼时,那两岸错落有致的万家灯火,那第一眼里的新奇与欣喜,这也是属于年轻人特有的快乐,不用见识到名山大川,只需与自己从前经历不同,便已够欢呼雀跃的快乐。这珍贵的,一触即发的欢欣喜悦。 </h1> (鹅岭公园大门) <h1>  再然后,是在那一年,也是在那一年……来鹅岭的次数不算多,最近一次,让我算算——二十六岁那年的春节是在重庆过的,鹅岭公园里正举办新春花会。现在想来,那几盆花儿组成的一片“花海”当然是普通寻常,至于我刚拉了一个中等长度的直发,还穿了一件为了呼应新年气氛领口是中式盘扣的羽绒服——当时自然也是觉得还过得去的打扮,现在看着旧照才发觉那叫一个老气横秋。然而,这也是年轻人在某个阶段特别盼望独立与长大,拼命伪装成熟的天真可爱吧,这珍贵的,藏着初心与懵懂的可爱。</h1><p class="ql-block"><br></p><h1> 然后,便是这秋分节气刚过的2023年了。咦,怎么,现在鹅岭公园已经不收门票了?下了出租车,先看到眼前开在鹅岭正街上的这家“鹅香楼”饭馆,电子屏上正滚动着菜名,什么来凤鱼、太安鱼、飞龙鱼、尖椒鸡……,每个菜名后面都打着大大的惊叹号,连带着“鹅香楼”本身的店名,都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喜感。不由微微一笑,这才看向马路对面的公园大门。那不紧不慢的细雨显然已在我到来之前,认真负责地浸透与滋润了每一处的树桠与树叶,似乎就为了等待一个怀旧的过客,等待一次心血来潮的路过,一切,都是仿佛从未改变过的满目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于是重逢便显示出重逢的诚意,一切景象,不像秋天,却如盛夏光年般充满了生机活力,还有细雨蒙蒙带来的空气清新。这样想着,微微感叹着,穿过马路,有点不太确定地抬头看了看公园门口根繁叶茂黄葛树一侧,那个隐约关闭着的小窗口前,似乎摆着“证件优先”的牌子,又留心看着来往的人们都大胆地往里走,这才放心跟上——走到大门口,公园铁门那立着的告示牌,让人彻底放心,现在的确是不收门票了,写着开闭园时间,以及“不允许带宠物进园”。 </h1><p class="ql-block"><br></p> (澳大利亚公使馆旧址) <h1>  雨淅淅沥沥,似乎大了些。完全不记来时路,只好认真拍下公园门口的地图,按图索骥——鹅岭最高处的瞰胜楼自然要去,眼前这刚进大门口的小院落,过了小院落的莲池,也都不要错过,只是——确实记忆太模糊,完全不记得自己当年来过与否了。话说这小院落是当年澳大利亚公使馆旧址,如今改为咖啡馆,院中一棵粗壮蓬勃的黄葛树在雨中被冲刷得发亮,若是不赶时间,坐在这雨天的屋檐下发会呆倒是挺好的。而越过小院落这方天地滋生的春花秋月之感,一墙之隔的莲池倒立马能把人拉回通俗易懂的人间生活。三三两两的拍婚纱与艺术照的人们,散落在池塘的两岸,临水曲廊上,坐着好多老年人,或打牌,或发呆,或聊天,或……啊,我瞥见身旁那对面容普通干瘦的夫妇,大约六十岁的年纪,两人原本默默坐着与周围紧挨的人无异,而当男士从一个红色塑料包装袋里抽出一块饼干默契地先递给身边的女士时,却又让两人有点与众不同。许多话也许都在年轻时热烈地讲过了,就剩下再寻常不过的陪伴与惦记,是生活给予人的安心与寂寞。寂寞在这里没有孤寂的意味,反而意味着人终于可以与自己独处。 </h1><p class="ql-block"><br></p> (莲池) <h1>  继续拾阶而上,走过三角梅已零落稀疏的花架长亭,听耳边传来两个路人对话,一个正是重庆口音:“那会,我妈老汉那辈人,喜欢喝的茉莉花茶就是沱茶……”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那个曾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代表中国获得第一块茶叶类世界金奖的重庆沱茶,与生产它的重庆茶厂早已不见踪影,倒是渐渐走完这一段阶梯来到的平台上,映入眼帘的这一棵已经一百七十多岁的黄葛树树王,似乎更像是这人间可以稍微长久一点的东西。这,就到鹅岭的高处了?有点不敢相信地四处打望,可不,不远处的一侧,就是颇有九十年代建筑风格,以黄色瓷砖与白色墙壁为建筑主色调的瞰胜楼,如今闲置了楼前收费的装置,大大方方地任由游人登楼望景。而另一侧,则蜿蜒向下延伸出一条下山的路,有那块标志性的“鹅岭”碑,有抗战时期蒋宋夫妇来此避暑住过的“飞阁”——这一碑一阁,倒是记忆中依然印象深刻的事物。</h1> <h1>  就这?雨渐渐有些停住了,我却在百年的黄葛树下有点恍惚。这感觉,就像存了许多重逢时候要说的话,许多重复时候可以蔓延延伸的记忆,明明酝酿在心里许久,却一下在时光与现实面前给摊薄压缩。故地重游之前,原本打算爬很高的山,现实重新走的路上,却如此轻松几步,便已到达或者说接近了回忆中的最高处。这,大概就是人类的悲欢喜乐,总万变不离其宗,人世间的聚散离合,总异曲同工——你以为多么独特的经历,多么独特的风景,却在你走过一段人生路回望时,发现不值一提或平常普通——只因更大的风浪与更美的景色,你已在后面见过。 </h1> (古黄葛树) (匈牙利驻重庆总领事馆捐赠给重庆的裴多菲·山道尔和森黛丽·茱利亚夫妇的雕像) <h1>  不过话说到这儿,遥想鹅岭公园最早的模样应该很美,且是不同于现在大众公园风格的另一种美。这里最早曾是清末富商、重庆商会首届会长李耀庭的别墅,到宣统年间,云南恩安盐商李耀廷父子羡鹅岭之奇美于此营造园林,名曰“礼园”,亦称“宜园”,这是重庆最早的私家园林。园林建成之初,即有“园极亭馆池台之胜”的之誉。可惜我辈人自然是无缘见过——在上世纪50年代在原礼园基础上整修为公园开放,加上如今整个公园看上去都无晚清民国时期建筑的痕迹,由此推测,这也是一种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结局吧。人造的园林,人间的情感,这一切,都不如从未雕琢、营造过的大江大河,草木花果长久。看这长江、嘉陵江,日夜千古流,鹅岭满山植被,也会年年苍绿到永久。但换个角度来看,正因为草木无情、江河无心的长久,才能映衬出人类所有一刻一瞬中迸发的爱和恨、喜与怨,这些最真实的情感,终将逝去的情感,又都是那么最珍贵的存在。 </h1> (瞰胜楼旁) (瞰胜楼下自动售货机,当年这里一定是小卖部的所在) (瞰胜楼废弃的检票口) <h1>  绕着瞰胜楼倒数第二层的围栏,眺望一周。灰青色的长江,浑黄的嘉陵江,鳞比栉次的大厦群楼……少了年少时第一次在这儿眺望江景的激动,但不得不说,每每登高望远时的那份开阔舒畅,却是永远都会在的。这次重来鹅岭,登高,是计划中的,但居然没有上到最高一层,却是自己都没想到的——兴尽便归,不再贪高,也许这算一个中年人的沉稳与觉悟?在初见与重逢鹅岭公园之间,我已踏过一些山水,看过一些高处的风景,知道了人生中很多事情不是你一味努力就可以,但也不是因为看不到结果就不努力。所以,中年人的觉悟是知道可为与不可为之间的界限,沉稳是因为明白各处皆有各处的风景。还别说,这“各处皆有各处的风景”也是这次重游的最大感悟之一。因为,就是从瞰胜楼下来,过鹅岭碑,到飞阁,才忽然间发现原来此处的风景也是甚佳——虽地势比瞰胜楼低许多,看不到长江和嘉陵江相绕重庆半岛的全貌对比,但胜在此处能清楚看到嘉陵江边来往穿梭的车辆,就在鹅岭山崖茂密植被的下方,更多人间的喧嚣气息……</h1> (瞰胜楼上嘉陵江) <h1> 建于1939年的这栋砖木结构的建筑,因其中心为六角形阁,沿阁状若飞鸟,故名“飞阁”。抗战时期蒋介石与宋美龄在此避暑,为防日军空袭,在阁下还建有防空洞。1940年至1942年间,英国驻华大使卡尔亦在此居住过。如今画梁雕栋与碧瓦彩檐都有些陈旧了,改为咖啡馆别号美龄阁,主打的是“这里最民国”的一套名叫“妙笔生花”的咖啡套餐。查了下价格是79元。游人们三三两两走过,似乎并未为此驻足,又或者,从间或擦肩而过的中老年人口中,大约猜到他们就是本地人,自然,常来此间游玩,也就更加不会花钱消费在这上面了。不过最好玩的是路边立着的一块“锻炼身体,请不占用道路”的牌子,似乎还给游人提供了更大的想象空间——比如,这里曾经的清晨,是否红红火火放着激昂的歌,聚集着占道锻炼的人们…… </h1> (飞阁) (飞阁处看嘉陵江) <h1> 刚才在瞰胜楼下楼时,碰见一对正上楼的年轻情侣,脸上正洋溢着憧憬的光芒。此刻又有一对情侣快速掠过我身旁,男生吆喝着说,“走哦,人往高处走……我们到上面去看看!”再一扭头,看到路边依然是一座充满九十年代建筑风格的水泥亭子里,坐着三个正在互相拍照或自拍的姑娘,忽然又给了人一种时光穿越之感……也许,每个人都必须走过属于自己选择的路,要经过必须经过的高高低低坎坎坷坷,才能明白,所有的弯路都是“必经之路”,也才能明白,原来登高能看到高处的风景固然是不错,而停留在半山腰其实也能看到别样的风景。</h1><p class="ql-block"><br></p> (1986年重庆与日本广岛市缔结友好城市,广岛赠送给重庆的和平钟,由日本国家级铸造大师香取正彦铸造。) (雨中拍照的古装女孩) (再次经过莲池) (艺术照拍摄团队的道具) <h1>  沿着缓坡下山,没刻意去寻找记忆中的盆景园,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过怀乡亭,停下来看碑记,原来是1994年由台北市重庆同乡会所立。这建在故乡的亭,犹如于右任先生的那首诗“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一般,让人动容共情。快三十年过去了,这些立碑建亭的先生们当年若是壮年,如今也该垂垂老去,所幸他们所思所念的故乡,倒确实一天更比一天好。<div><br><h1>  又一次经过莲池。有红衣古装少女,在树下作蹙眉状,一旁摄影师在大声地喊:“(表情)要忧愁点,忧愁点……”想起从前读李易安的“风住尘香花已尽”,总觉得有点悲凉。但现在看来,这不就和不再一味登高贪远般是一个道理——未必是萧瑟,反是一种淡然与超脱,因为人,在经历过许多“物是人非事事休”后,终于学会了旁观人生的热闹。</h1><br><h1> 这份旁观,是自由的,内心里的热闹。<br> 是为,重游鹅岭公园记。</h1><br><br></div></h1> (怀乡亭) (鹅岭公园外的鹅岭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