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文脉

禾庐

中国文人画独特的表现形式和气韵，至到今天仍延续着。近期中国美术馆展出的馆藏文人画，以清到民初的大家作品为主，展示了文人画由繁入简的发展脉落。吴昌硕充满金石味的《画册十二开》，风格独特。 《清供图》，清供最早是佛前的香花蔬果，后来金石、书画、古器、盆景等赏玩雅品也成了清供题材。老缶用西式构图，画了清供的局部，仍不失雅韵。题款：拟姚伯昂大意。虽说是模仿姚伯昂的清供图，但实际比姚画少了妍丽，多了金石味。 《寿桃》，缶翁晚年画桃的代表作，落款：“千年桃实大如斗，仙人摘之以酿酒。一食可得千万寿，朱颜长如十八九。” 《墨白菜》，题识：宋儒谓，咬得菜根则百事可作，前见友人题画菜曰：菜根稀菜叶肥，闭门种菜可疗，食菜胜于食鸡肋，愿天下人无菜色用意更进层。彼日费万钱不能著者。愿三复斯言之，缶记。 《墨荷》册页，题诗: 偶参画中禅，西来意何妙；如现清净身，拈花发微笑。 《梅石图》，题跋：山险径寂，积雪皑皑，乾坤清气，一枝独开。 《古松图》，题跋：长松一线袅飞泉，峰削云孤地势偏。何日俗尘风涤尽，呼龙苔上去耕烟。 《菜蔬图》，题李鱓题画诗：甘香得自淡之余，玉釜官厨味不如。他日闲居歌十畮（mǔ），掩关常读老农书。 《桂花图》，题杨万里诗：老子江西有故林，万松围里桂花深。忆曾风露飘寒粟，自领儿童拾落金。割蜜旋将揉作饼，捣香须记不经砧。一枝未觉秋光减（老），灯影相看万籁沈。 《金桂图》，题跋：良霄风雨中桂花落，寂寞楼台地布金。水滴玉蟾云润砚，寒香一点写秋心。广寒深锁影婵娟，难与嫦娥参画禅。安得海天汹涌处，万峰顶看月轮圆。中霄写桂并赋二绝兹并录之。 石鼓文，因文字篆刻在鼓形石上而得名。石上刻大篆字，记叙游猎的十首诗，诗是四字一句，又叫《猎碣》。吴昌硕是终生临写石鼓文的古今第一人。吴昌硕《石鼓文》册页，节临第一鼓吾车石文，画页为水仙花。 节临第二鼓汧殹（qiān yì）石文。画页为兰花，采用对角构图，和常见的兰叶不同，这几丛方向都平向伸垂着，欹侧相倚，错落有致，穿插不紊。题款：叶萧萧，歌楚骚。昌硕写意。 节临第三鼓田车石句。画页为雁来红，题唐寅诗句：人为多愁少年老，花为无愁老少年。 节临第四鼓銮车石句。画页为“梅石图”，题跋：石如饿虎蹲，花作瘦蛟立。 节临第四鼓，銮车石。画页为墨荷。 节临第五鼓，灵雨石。画页为玉兰，题画诗：色如美玉丰神好，香与幽兰气味同。庭院笙歌初散后，亭亭一树月明中。乙未四月吴昌硕年七十六。 又节临第五鼓，灵雨石。画页为牡丹花，题李白诗句：沉香亭北倚阑干。 节临第六鼓，作原石。画页为桂花，题跋：月中老桂枝轮囷（qūn）。 节临第七鼓，而师石。画页为菊石图，款识：菊有黄花。 节临第八鼓“马荐”石残尾，接第六鼓。画页芍药，题跋：名园芍药见重台。 节临第八鼓，马荐石。画页葡萄，题款：珠光。 节临第十鼓，吴人石。题画跋：秦皇宅后茶花，两崦（yān）高低绽雪，而今画此嫣红，要与山灵争绝。苦铁，画时丁巳四月。 《衰年泥爪花卉册》是齐白石1945年画的，他一生最推崇青藤、八大，从这册页中可看出渊源。《三余图》构图简洁，自题篆书“三余图”，画面画了三条游鱼。古之“三余”即“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晴之余“，而齐白石谓“三余“则为“画者工之余，诗者睡之余，寿者劫之余“，将字画、作诗、睡觉日常生活所做的事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 兰花图，明显是吴昌硕“以写篆法画兰”的韵味，题跋：凡作画须脱俗画家习气，自有独到处。白石临自家本，觉不如从前，八十五岁。 白石老人提到了自己学画梅花的师承关系：“余画梅学杨（补）之，由尹和伯处钓摹数本。陈师曾以为工真劳人，八大山人亦不必学，劝余改变，予今见此册，悔之。” 齐白石的《花卉册》以极简的面貌示人，但笔简意不简，写意画的魅力未减。 民国著名美术家陈师曾，名衡恪，祖父是湖南巡抚陈宝箴，父亲是著名诗人陈三立，弟弟是国学大师陈寅恪。从陈师曾的《诗画册页十六开》中，可见民国文人画的水准之高。 1922年，他应日邀赴日本参加中日绘画联合展览会，在他的推介下，他带去参展的齐白石画作深受好评，尤其是经他把齐画标价比吴昌硕高的神操作，齐画一时洛阳纸贵，白石从此一举成名，陈师曾是齐白石的伯乐。 一纸典雅古拙的山景，极具心灵穿透力。附诗一首：鸣者万里风，和者十里松。坐者两秃翁，听者两耳聋。 古人有人生四大兴事之说：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苏东坡则认为，不单只有四件，而有十六件：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柳阴堤畔闲行；花坞樽前微笑；隔江山寺闻钟；月下东邻吹萧；晨兴半炷茗香；午倦一方藤枕；开瓮勿逢陶谢；接客不着衣冠；乞得名花盛开；飞来家禽自语；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陈师曾画林中三二小屋，一窗内俩人正在交谈。题诗：一角谷云缥缈，竹窗消受清凉。写得东坡快事，二人谈笑声长。东坡十六快事，凉雨竹窗夜话其一也。 诗书页：芭蕉无一叶，榾柮（gǔ duò）析欲坠。玉宇不胜寒，茅屋人高卧。 江景图，题跋：山隈（wēi）一笠危亭，俛（fǔ）瞰江流自在。登高怀远心情，莫负镜中螺黛。 诗书页：野旷天低人近月，襄阳诗思偶传真。烟汀旅泊然如许，目送江流建德春。 行书诗页：群壑淡将夕，孤云寒未归。石上动清听，杖头生晚辉。抚景哀时荣，况览林叶稀。宿驾忆前语，忘言证金徽。 行书页：长风送孤帆，一箭破秋浪。赋心久蹉跎，使我忆少壮。 陈师曾画过许多诗意图，曾说：“四王派的画遍天下，我们必须别寻门径。别树一帜，方能出人头地。若随波逐流，投世所好，不但不能越过王派中的首领，恐怕也未必能赶上王派中的徒弟。” 行书：风止雨欲霁，林春山自花。挹此马尾水，沦我鹰爪茶。 行书页：游云湿空山，苍翠若可画。应有同心人，茶瓜共清话。 孤蓬载酒载琴书，乍暖还寒四月初。欹枕厌闻连日雨，垂杨湿透不胜梳。丝丝杨柳罥（juàn）邮亭，春满平湖绿一汀（tīng）。 行书页：水天空阔如无色，树石嵚奇若有情。激浪排云能送客，摇风滴雨作秋声。 《诗画册》是陈师曾晚年佳作，用笔的大胆泼辣，布局的独出心裁，不落俗套，不蹈前人蹊径，勾石精线，干笔显出超脱，石块层峦气势浑厚，刚劲有张力。石块略敷色，整体中有变化，粗中有细。行书页：秋意烘成浅绛山，不容下笔即荆关。兴亡何与村翁事，流水柴门亦等闲。 清末著名画家任颐，字伯年，“海上画派”中的翘楚，他的人物画，早年学陈洪绶，形象夸张，富装饰效果。后练习铅笔速写后，变得奔逸。他的绘画题材广泛，人物、肖像、山水、花卉、禽鸟无不擅长。用笔用墨多变，构图新巧，主题突出，虚实相间，富有诗情画意，清新流畅是他的独特风格。 《山阴任伯年人物画册》画于光绪癸未年（1883年）。册页以“文人生活”为主题，由十二幅小品组成，按先后顺序分别为：“竹林赏砚”、“秋林远眺”、“目送归鸿”、“雪中送炭”、“江畔静坐”、“焚香告天”、“倚石观溪”、“流水清音”、“棕荫纳凉”、“塘畔书声”、“草堂春归”、“茗茶待品”。 《竹林赏砚》。文士与童子以健挺的细线构形，看似随意而出、漫不经心，实则落笔在理，两三笔下，神情毕现。* 《秋林远眺》。秋林中的文士处于画幅右边的黄金分割之处，着赭灰色长袍侧立林中，在萧瑟秋意中，感怀觅句。文士身后的树石，将他与马分割为二。* 《目送归鸿》，语出晋稽康《赠兄秀才入军诗》：“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东晋顾恺之延伸至绘画，说“手挥五弦易，目送归鸿难”，画出手挥五弦琴容易，但表现目光送别归鸿的神情是难的。* 《雪中送炭》。句出宋代范成大诗《大雪送炭与芥隐》“不是雪中须送炭，聊装风景要诗来”的典故。文士着冬装，立柴门前，手执拐杖，做作揖状，在迎接不远处雪中送炭的朋友。* 《江畔静坐》，文士携童子来到了江畔，面对平远浩淼的江面，文士在草铺上盘腿打坐，冥思默想，静悟以对，童子持杖侧立。落款：“光绪癸未年三月上浣，山阴任颐伯年写于海上寓斋”，可知该册页作于公元1883年的农历三月的上旬，任伯年时年44岁，按任伯年56岁去世，此时正是任伯年绘画创作的盛年。* 《焚香告天》，《周礼·春官·大宗伯》中记载“以禋祀祀昊天上帝”，意为“生烟祭天”，以达到天人对话的目的，后世文人以“焚香告天”来遣情抒怀。* 《倚石观溪》，文士带着书童俯身于石畔，凭石观溪，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从文士一副悠然自若的神态，可看出他内心的喜悦和满足。* 《流水清音》。战国时《列子·汤问》记载：“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巍巍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 画中文士临水抚琴，高山流水。* 《棕荫纳凉》，画面左面的玲珑巨石，在伯年熟练的水墨中枯涩、浓淡相宜。伯年笔下的棕榈树显然来自于写生，棕榈叶俯、仰、正、背交代得符合常理，还可见棕榈叶的色调变化，伯年明显受了西画影响。纳凉的话题用在文士身上，平添了几份风雅与闲适。* 《草堂春归》，唐诗《暮春归故山草堂》道：“谷口春残黄鸟稀，辛夷花尽杏花飞。始怜幽竹山窗下，不改清阴待我归。” 伯年把这个意象用画的形式表现了出来，画中物象相互呼应、虚实相生，让人生出无尽的想象，充分展示了他的绘画天分。* 《茗茶待品》，画面中塑造了一个形态可掬的文人形象，他坐在一块平整的巨石之上，跷起了二郎腿，这种姿态在古代绘画中极为少见，可见伯年的造型能力非常不一般。* 《塘畔书声》，此画从左下角落笔，以双钩白描画岸边丰茂的水草，卧牛掩隐在水草中，水墨卧牛和白描水草相映衬。牧童手捧书卷，塘面远处以淡墨作白描水草。整幅画面营造颇有野趣。落款为“山阴任颐伯年仿新罗山人本”，任伯年沿袭了扬州画派华岩的构图。* 张大千为章太炎堂弟章劲宇画的十二开《山水册》，画于1941年的敦煌，多是他所见黄山和去黄山沿途的景色。此页是新安江“舟从乱石堆中过 ”景，题跋：舟从乱石堆中过，人在荒山顶上居。顿顿煮鱼倾白堕，家家食黍养（花）猪。养下夺花字。 “十里危滩五里湾”，用敦煌𤩹画的色彩画山水，题跋：十里危滩五里湾，撩人四面列烟鬟。引舟漫怪长年懒，却得推蓬看好山。新安江小景画并诗。大千居士爰。 《莲花峰》，题诗：直上三千级，苍茫俯大荒。滓泥原不染，云水自为乡。瓣落金船活，根通玉井长。如来身丈六，踏遍此中央。莲花峰写于敦煌石台。 《富春江鸳鸯门》，题跋：晚过桐庐不泊船，鹭鸶门下夜如年。思量无计谋佳酿，辜负来朝缩项鳊。 黄山剪刀峰（云门峰），题跋：遥天突兀耸双峰，云气冲门午不溶。可惜少陵看未得，并刀祗解（剪）吴淞。云门一称剪刀峰，以子久天池石壁法写之。 《江静潮平》一开描绘的是途经富春江严陵濑的江景，题款：“江静潮平岂偶然，一山终过一山连。钓台近处行当缓，何用风牵上濑船。”此开山水意境开阔，严子陵钓台等山峦临江矗立，颇具雄姿，江留白以表达江静潮平的主题，远处的江帆点景则与“严陵濑有‘有风七里无风七十里’”的歌谣相应和。 《泖湖有路接天津》，其意境、图式与《江静潮平》相仿，视点更近，用笔更为润泽。题元末明初张昱诗句：泖湖有路接天津，万顷银花小浪匀。安得满船都是酒，船中更载浣纱人。 黄山朱砂泉。 《双峰小径》，画面采用赭石铺底，墨色、花青层层烘染，意境幽远，虚实相生，显示了对元人山水笔法的吸收。 《苍松》，十二开中仅这开未设色，水墨勾写，貌似写生。题跋：松龄仁兄从海上寓书命画，为写往岁溯渐江，游黄山小景十二册，寄上请正。 注：文中照片为友人周怡教授所拍，* 为网络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