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于历史之上的名城

王戈 先生

筑于历史之上的名城

筑于历史之上的名城 ——河南开封游记 

王戈 

（2023年9月25日）

认识开封，是从看《包青天》这部电视剧开始的。于是，这个初秋，我带着朦胧的感知猛然撞进了这座历史尘封的名城。 

小时候读《水浒》，读《杨家将》，看到“东京”这个词总有些疑惑：东京明明在日本，鲁智深怎么会在哪里倒拔垂杨，天波杨府又怎会在那里“安营扎寨”呢？莫非花和尚是手持倭刀的日本浪人，穆桂英是身着和服的东洋少妇？直至长大后才知道，东京原是北宋的都城，那时叫做汴梁，后来称开封。惜乎从前的汴京已不复见，只有北宋画家张择端的工笔长卷《清明上河图》，才能使我领略了解当时汴京的繁华。据史书记载，开封先后历七朝，也是个千年古都。不过，经细看细查，这七朝古都除北宋以外，其他的说法，如做了后金几年的临都，或是某个农民政权的首府，都未免有些牵强，就象古时某大家的偏房，因为种种原因，临时做了几天正室，便聊以为骄傲的资本。 

未到开封前就听说：“开封城，城摞城，地下还有几座城。”当地人称，这并非夸张其辞抑或危言耸听，就在我们脚底下，深深地掩埋着三座古城。由地表往下数，地下三至六米处，是明代周王的王城遗址；地下七至八米处，是北宋东京汴梁城遗址；地下十一米处，则是两千多年前魏都大梁城的遗址。至于其他朝代的都城遗址，或许早已灰飞烟灭。假如绘制一幅今天的开封城的地层结构剖面图，那么我们将会看到什么呢？是历朝更替的年表，还是历史巨树的年轮？战国时期的魏、五代时期的后梁、后晋、后汉、后周以及北宋和金均在此建都。特别是北宋，这里历经九帝168年，繁荣兴旺达到鼎盛，风光旖旎，人物荟萃，城郭恢弘，经济发达，人口逾百万，富丽甲天下，不仅是全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也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大都市之一。史书曾以"八荒争凑，万国咸通"来描述当时北宋东京的盛况。自元之后，开封为中原省治。民国时期为河南省会。 

这次游开封，真的很感激各位的盛情款待和照顾，以及好客善良开封人的细心关怀引导，他们的豪放、无私和热情使我受宠若惊，也有机会细细品味开封这座充满传奇色彩的历史名城。 

开封名胜古迹奇多。开封府、大相国寺、天波杨府、延庆观、包公祠、龙亭、铁塔、繁塔（“繁”在此念“婆”）、禹王台……每走几步路，似乎就会撞见一两个古迹。遗憾的是，这些名胜古迹已经罕见“原版”。这次由于时间紧，只看了开封府、清明上河园等几处古迹。  

开封这座城并不规整，棋局般的制式，遗留着皇朝的风范，但又与一座追求现代化发展的城市不太相符。记得上回凌总请我到最能代表当地饮食文化的“第一楼”吃晚饭，我打量着那仿古建筑的酒楼，浓重的暗色很有韵味，呈现着过去馆子的格局，当然其嘈杂也是一大特色。据说第一楼主要卖的是品牌，进出皆是慕名而来的外地人和当地有钱有势人家，至于当地的一般百姓，则多去分店或其它食店。据说还有间黄记包子铺，和第一楼特色差不多，两店小笼包内容是一脉相传，其包子形状到吃法都颇有特点。当地人介绍说：这包子落座像菊花，夹起像灯笼，咬一小口叫开门，先闻香再喝汤，最后才吃包。 

我梳理着历史的脉络，发现祖先选择开封为都，大多都是权宜之策，或是无奈之举，这也奠定了这个城市的悲剧性色彩。与其它古都相比，它既没有北京的霸气，也没有西安的大气，当然也比不上南京的秀气。即便是与洛阳城相比，也少了些帝都的华贵之气，她就这样不尴不尬地排列在千年古都的历史中。再换个角度看，风起云涌，潮起潮落，每个帝都必然都经历过兴极一时到城破国亡的轮回。然而，与其相比的那些名都，一个王朝覆灭了，依然会有另一个强大王朝在此重建。独有这个开封，在北宋以后，便一蹶不振，渐渐被历史遗忘。究其原因，是因为地域特征决定了它不是做首都的最佳选择。从战略意义上讲，在政权更迭频繁，危机四伏的中国，建都首要考虑的是最佳的安全保障，其次是发展潜力（风水宝地，龙脉的说法，只是好听而已）。而开封既不靠山，又不临水。如果选择这个地方做首都，不是统治者过于乐观，便是没有忧患意识。虽然历史上也有汴水及诸多的运河，但是，作帝都，它还是缺少一种厚实的底蕴。从这个角度讲，开封的衰落，也自在情理之中。

就算我们把目光都聚集到开封城最辉煌，最骄傲的北宋时代，也无法忽略其悲恨相续的命运。众所周知，北宋是中国历史上一个最具悲剧性的朝代。首先，她从没有真正意义上统一过中国。半壁江山的周围，先后盯坐着辽、金、夏、元等几个虎视眈眈的强势民族。军事上的强大及对中原财富的贪婪，使得她从一个恶梦中醒来，便又旋即栽进另一个恶梦之中。其次，也尤为最可悲的是，宋朝是一个最不愿意打仗的王朝。不管形势是好是坏，能和就和，不能和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去和。政治上的软弱和经济上的富足，使得强势民族的贪婪之欲越来越强，胆子越来越大，直到完全吞并了大宋这块肥肉才肯罢休。 

而这一切，恐怕与开国皇帝赵匡胤的初衷大相径庭。当初，身为一个有见地、有文化的军人，他深知战争的残酷性和破坏力，加之打了一辈子的打仗，对战争自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与历代王朝的帝王相比，我一直以为赵匡胤是心肠最好的皇帝，从当初皇袍加身后迫不得已的陈桥兵变，到后来皆大欢喜的杯酒释兵权，都能看出他心软的一面。当然，也包括开国之初休养生息，重用文官，与各国修好等等，都能看出他审时度势，退让有度的战略眼光和宽厚胸怀。无论从那一方面讲，他都是一个智慧的君主。他期望给子孙留下一个太平的世界，但却事与原违。在没来得及完善布局，匆匆撒手归西之后，除了他兄弟明白他的苦心，继续他的战略意图之外，以后的历代子孙，除遗传了他心软的基因之外，丢掉了一切，渐渐把有原则、有策略的退让慎兵之国策，歪念成害怕战争，拒绝战争的苦经了。此后，越来越不象话，最终，只能象鸵鸟一样，把自己埋在诗琴书画的沙子里，便以为安全了，太平了。自欺欺人的结果，便是靖康之耻，落了个国破家亡，屈死异邦的可悲下场。 

如今，面对地图上这座不大不小，不尴不尬的中原城市，我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对她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她的历史，陌生的是她的现在。 

踏着木吉他忧郁而又神秘的乐声，我冒雨穿行于这座名义上的古城，去寻找它的真谛，有种寻根探底的好奇，也有不知身在何处的飘然感，只觉：人流都在慢镜头回放，车在踟蹰，我也在不知所措的回忆着——那是大相国寺？呼延庆寻包公打擂台的石狮？美小姐卢凤英大战欧阳子英的场地？那条穆桂英和杨文广护送呼延庆出城的狭长胡同？杨波府的烧火丫头？车在穿行，人在流走，乐声惆怅而隐蔽。 

听开封参观时听几个当地人说，开封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发展缓慢，工业外移，农业发展不起来，外资不愿意进来，明明有丰富的旅游资源却怎么也利用不起来，造成开封经济的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开封旅游之所以兴旺不起来，一个原因是开封发展到现在已变成一个仅梦存于游客想象中的名城。凡是来开封的人，想必都深谙开封书写华夏奇侠风流的传奇故事，和它“七朝都会”的人文思想，及至那一串大梁、汴梁、东京、汴京的名称变迁，人人都是带着一个武侠的开封、历史的开封、人文的开封、古色古香的开封而来，但实际上呢？人们意识里的开封已被黄河淤泥一层层的完好无损的置于现代开封城数层之下。 

据说，因地上重建不得游客喜欢，外资也不愿进来，开封政府已经决定要开挖地下古城。当听到这一消息时，我心充满着疼痛和罪恶感。桃花源的覆灭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人的幸福指数是不一样的，如果人感到自我满足，而又没有妨碍大局又何苦要去惊动沉睡的历史？任何觉醒和发展都需要过程，如果要强行拔苗助长，势必会带来连环的负面反应。我不晓得重开地下古城会不会对黄河的地下层有破坏，会不会再导致塌陷和决堤。一座历经无数繁华落寞而又选择一层层覆盖的城池一定有它存亡的自然之道，从中人们该醒悟的并没有悟到，而是不依不饶的要去重建和重现，假使将城重新置于面前，只是给游人多了一个真实凭吊的场所，人们的思想会有所醒悟吗？

其实，开封的历史古迹同中国大多数遗迹、景观一样，都只是在感官和形式上下功夫，而没有针对性的挖掘深度，找到和游客的精神共鸣之处。拿埋于地下的城池来讲，这是一个非常大的亮点，黄河的变道、城池的风水建设、历史的选择、人们的精神力量等等，为什么不用科技手段重现？建成博物馆或者模拟电子城池？那么多的经典故事，历史人文，为何都要千篇一律的去复古？去模拟？为什么不能用心灵重塑？拷问当前，我们的每次行为都要向历史负责，尘埃落定的东西我们最好选择顺其自然，那样也正和我们杭州亚运会开幕式上展现的大大的“和”字内涵相一致啊！当然，开封经济要发展，人们生活水平是要提高的，但如果单纯利用，单纯经济，离开了“爱”，不知道行为的原出发点，失去了“和”这个根本，到最后还是要败！据资料显示，开封虽然文物古迹众多，但真正是历史遗留原物的就仅有铁塔和龙亭了，而龙亭也是后重修，龙亭公园前面的潘、杨二湖下面还埋藏有三府一城。近几年来，开封又先后新建了天波杨府、宋都御街、包公祠、翰园碑林等新的旅游景点，还有那建造中耗资巨大、规模宏伟的清明上河图水系工程。 

我随飞跃的历史思索进入几处公园，穿潘、杨二湖，过拱桥，即是龙亭，赵匡胤登基的地方，也是皇宫主殿，当时国家最高议事厅。古朴的建筑并无多少威严，与满清的奢侈相比，汉族皇室都是相当简朴的，汉朝的惠帝、文帝都尚简朴，至唐也并无大宗土木工程，到宋时，对建筑的讲究也并不深刻。可见，越是强调什么越是心理在恐惧和不自信什么，尊贵是与生俱来的，威严是不必靠外在装饰架构的，气势是魅力的自然雄发，任何形式上的东西都将是不堪一击的。中国的历史从何时一步步走向于浮华的表面？中国民族的内涵又是怎样一步步丢弃的呢？到现在，当我们还对中国上下五千年文明历史引以为豪时，何曾看到，我们的社会、我们的人们传承了几分？恐还是形式呢？ 

我曾寻迹过的开封府、相国寺和包工祠，这些古迹显然比报刊上介绍的好得多。开封府门对碧水，雕梁画柱，亭台轩榭，给人一派庄重、古朴、典雅的感觉。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包青天铁面无私的审理案件、令无数奸贼恶霸魂飞魄散、提心吊胆的地方就在这儿。想当年包相爷的“铡美案”、“铡包勉”、“审石案”等壮举是何等的感人肺腑！包公祠坐落于包公湖西侧，由大门、二门、照壁、碑亭、二殿、东西展殿、假山瀑布、石雕等组成，大门前有大、小两对狮子，入口台阶处有一条盘龙，气势恢宏，彰显出宋清官包拯的英明神武、气度不凡。相国寺也很有特色，很有底蕴，这里就不细说了，还是留给客人自己去细细品味吧！ 

这次已经是我第四次来开封了，我对开封有了许多了解。以往对其历史冷冷的偏见，也渐渐融化开来。正如亡国不是美女惹的祸，城市也是清白无辜的。我们不能把沉重的历史枷锁强加于她。我终于明白，对于一座隐忍了千年的古城，任何论断性的语言，都是不公正和不全面的。淅淅沥沥的细雨中，我们不舍的乘车返回郑州。透过车窗玻璃往外望去，眼前满是花红柳绿。忽然，我脑海里再一次浮现《清明上河图》的繁荣盛景：那“列华灯、千门万户。遍九陌罗绮，香风微度。十里然绛树。鳌山耸，喧天啸鼓。”之良辰美景，和巍峨的龙亭，清澈的包公湖，雄伟的天波杨府，庄严的大相国寺，高耸入云的铁塔……在细雨中显得特别的异彩纷呈，开封人正用勤劳和智慧，在尘封的汴京废墟上，建设着新的“名城”，新的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