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的勇气

三月潇潇雨

<p class="ql-block">跨过一中背后的草砂运动场,就是传说中最好的复读学校——树人中学。九六年秋天,我不幸而有幸地成了这个失意者联盟中的一员。</p><p class="ql-block">虽离免费线隔了一分,却因为有熟人的极力鼓吹,精神矍铄、脸色红紫的老校长同意我的学费减半。于整个夏天处于四面寒意的我来说,算是一点点的喜出望外。</p><p class="ql-block">班是一百四十多人的超大班,教室当然也不是寻常的小教室,只要有一人讲话,回声就在这阔大的空间里来回荡漾。还好,纪律是不成问题的,每个人都憋着一夏天的悲屈,在虚虚实实里堆砌卧薪尝胆的新版传说。第一个星期,我就给了班主任一个下马威。在诺大的教室里,我被安排到最后一位,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把座位拖到最后面的墙根,依墙而坐。严苛的女班主任过来拉扯桌子,我死死摁住,在众目睽睽里,我们就这样拉锯僵持着。最后还是大人不记小人过,老师先松了手。在下午放学后,通过诚心诚意的沟通,我终于答应把座位回复原位,老师答应把我的座位前移。</p><p class="ql-block">宿舍就在教室旁边,十六个人一间房,没有配套的卫生间,连整栋楼都没有,只有教学楼前20米的地方有一个公共卫生间。平时拥挤倒没关系,就是洗漱拉撒成大问题,可以想象一下,二三千人挤在一个十几平方米的地方做这些事情,会是何等壮观的景象。不过我们几个谈得来的伙伴还是比较聪明的,我们会穿过宽阔的四百米运动场,到对面的直升生教学楼如厕,算是自在又轻松。后来,我们在教工宿舍那里又发现一个隐秘的简陋毛厕,这里便成了我们的专座。至于洗澡,绝对不超过两分钟,一桶凉水从头冲下,抹点香皂,又一桶凉水冲下,了事。直到严冬,在老同学黄勇的推荐下,我住进了政治老师家,才算缓解了这一尴尬。虽然只是陈旧的小矮房,又在菜园子中间,且离学校有三里路,但相比以前,可算得上是神仙住处了。至少,床是宽大的软床,挂有蚊帐,墙上还有两个自由控制的风扇,最重要的是,只有八九个人,争一个卫生间。</p><p class="ql-block">吃饭我们是和一中的学生一起的,学校有三个食堂,但每个食堂的菜式和口味都差不多,毕竟是大锅菜,好也好不到哪去。刚开始为了节省时间,食堂的伙食还是能勉强接受,但久而久之,就忍受不住了,想方设法走出去,是我们生生不息的快乐源泉。因为直升生与复读生都拥挤在一起,促成学校周边各种行业的蓬勃发展,所以大小馆子是遍地开花。早餐最初在一对年轻夫妇那里吃,原因有二,一是两人颜值高,也比较好讲话;二是他俩煮粉是用特制的瓷罐子,一罐一份,味道说不出的鲜。只是后来他们关了一个月门,听说是两人吵架了,而我又有了新的去处,也就不去了。至于午餐与晚餐,在篮球场那边,外边的老板早已架起了梯子,热血沸腾的我们当然是不畏围墙阻隔,一跃一蹿一跳之间,已是逃离樊笼,归返自然,两元一份的小锅菜确实要香甜许多。</p><p class="ql-block">没课的时候,我们会趴在二楼的栏杆,看一中的体育生训练,那健壮的肌肉与超强的运动能力,往往引起我们的惊叹与羡慕。一楼是一中初三的体育生,其实基本都是些不读书不省心的灯,尤其是里面的女生,从来都是开口就骂,伸手就打。虽然我们都躲着,但还是有躲不过的时候,那次欧阳同学指着下面笑大声了一点,人家小姑娘们直冲二楼,领头的一巴掌就扇了过来。只是欧阳同学牛高马大,也不是吃素的,一巴掌就回了过去。要不是老师出面协调斡旋,还真收不了场。</p><p class="ql-block">晚自习课间,我们会去运动场散散步。有次和凌同学玩摔跤,他个子矮小,自然不在我眼里,只是三五场下来,场场是我躺下了。原本是极为不服气的,但后来看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单挑放倒,才知他是学过的高手,自此心服口服。理科班有个姓赵的奇才,运动场的旗杆,我们顺着爬都爬不了几米,他双手抓杆,两脚并紧且不挨杆,倒着走,竟然可以抖到旗杆上端,如果不是杆子晃得厉害,我确信他可以抖到杆顶,确实牛到不行。高一高二的学生经常在运动场玩足球,球落到我脚边时,也会禁不住技痒,只是一脚下去,球踢得不远,布鞋却裂开了大嘴。如此多次,再不敢踢,毕竟买一双布鞋要八块钱,经济上不容许。受了《体坛周报》里乔丹的影响,有几个中午,我们跑到二完小的篮球场亢奋发泄。只是几天之后,发现篮板上的铁圈全取下了,或许是我们打挠到人家老师休息了,确实是不该。冬天的时候,春晖没有带御寒的衣服,我把妹妹为我织的,自己一直舍不得穿的浅蓝色毛衣借给他。那件毛衣他穿了一季,颜色也变成油黑,我有点心疼,他却说我这个朋友交定了。</p><p class="ql-block">每个月,学校会组织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在为学生减压这方面,学校还是蛮上心的。《精武门》、《三毛行军记》、《水浒传之英雄本色》等都是那时看的。大家排队去,排队回,那么大的阵仗,两公里的路程,就一个带队老师,能做到井然有序,不能不说是个奇迹。</p><p class="ql-block">复读班也会有逃学的,其中理三班就有一对。当其他人在教室里埋头苦干时,他们在县委政府附近的勤政园里卿卿我我。当然,作为典型,这对为爱情而放弃学业的勇敢者,理所当然被开除,成为我们私底下最热火的谈资。</p><p class="ql-block">三月的时候,一个平时有正常交往的女生,突然把她的座位调到我旁边,希望我帮帮她提高成绩。因为顾及所谓名声,也为了不影响自己备考,我毅然绝然把座位又调回了最后。现在想想,还是有所愧疚。五月以后,天渐渐热起来,每天我吃不好也睡不好,饭每餐只吃一两米,觉每晚只睡五小时。从那以后,我的体重再也没胖起来过,一直保持在清瘦水准,只是,学习倒从没有觉得苦与累。</p><p class="ql-block">那年春上,新桥下边有个乞丐躺在河边,半个月无人收埋,河对面的水上琼阁依然歌舞升平。那年端午节前发大水,靠几根铁索固定的水上琼阁被冲走,上面的姑娘们一个没回,有人拍手叫好,有人黯然神伤。那年初夏有个学校的物理老师,因为私印盗版资料,直接在学校被带走,师娘在宿舍楼下抢天呼地,众人怎么劝也劝不住。那年七月六日凌晨,高考前一天,老校长脑溢血,没抢救过来,在食堂里摆了灵堂,我们都很痛惜,但都忍着没去悼念。高考那天,我在三完小考场三楼的走廊,窥见楼下已休学一个月的英子,在细雨凉风中,长长的刘海贴在脸颊,显得特别憔悴与凄楚。她父亲在矿山瓦斯爆炸中去世,母亲因身体有恙无人照顾,哥哥在外地工作,她只能辍学回家。</p><p class="ql-block">那一年,秋天的稻穗依然金黄,冬天的风依然刺骨,春天的花依然灿烂,夏天的蝉依然聒噪。我在县城的故纸堆里蛰伏一年,只为七月的一次所谓破茧而出。我不知道,如果当年我有另一种选择,会是什么样子,但无论是去开餐馆,去做电瓶,去打工,去务农,我都能欣然接受。人生的道路,从来不可重来,走过了,就不要纠结。当年的蛰伏,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力量;现在的样子,其实,也还算不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