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支铅笔 ——竹青原创

竹青

端坐在操作椅上三个小时的杨医生，如同一尊雕塑一动不动。
看着他的背影，我想起三十八年前，我第一次去找他看牙。
那是深秋的一个晚上，晚饭后，牙忽然痛起来，连太阳穴都是痛的。我赶紧骑上自行车到医院。挂急诊号的护士说，你去看看牙科还有医生没。真是烧高香了，牙科的灯还亮着，我走进去看他的胸牌。
“杨医生，我突发牙痛，我去挂个号。”没听他回话，就飞快地挂个号过来。
他看看我的牙，让我马上去拍个牙片。直接取回来。他看了我的牙片说要做根管治疗。做完根管治疗，牙立马不疼了。我千恩万谢要去交费。他说，太晚了，明天换药一起交吧。
一个素不相识的医生，为一普通的患者，加班治疗，让我很受感动。
第二天看他门口排长队。我就又回单位上班，快12点赶到医院，前面还有一个人。又要耽误他下班了，最后轮到他给我看。
“真不好意思每次都让你加班。”
“是我的病号多，每天都看不完，你要不想排队。就下班之前来吧，不用在这排队耽误时间。”做完根管治疗后。这颗牙被重点保护起来，装一个酷似银色的不锈钢套，这颗牙又在岗位上坚守了三十年。八年前才下岗。
一晃三十八年过去了，今天是给一个女孩校正畸齿，一动不动坐哪儿三个多小时才做好。
他终于说：好了，坐起来漱漱口。接受正畸的小患者已经睡着了。
他没有取下手套，对我招招手说：“大姐，你过来。”
没想到做一个正畸要三个小时，太辛苦了。我有点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了。
“你今天太累了，我改天再来吧?”
“就今天有空，过来吧!”
我只好躺在治疗椅上。去年冬天在海南我突然牙疼，每到晚上九点半开始痛，一直到早上七点半吃过早饭疼痛才缓解。连续一个月，当地的牙医说牙齿没有问题，是牙神经痛。无奈之下，我就给杨医生打电话咨询。他说正好也在海南，他看了我的牙，先让我换个佳洁士防蛀修护牙膏用。等回到郑州再给我补补牙就好了。
换了牙膏，牙还真的不疼了。现在就要补牙了。我躺下来，他拿器械看了后说，我牙径上有个黄豆大的洞，需要给补上。
大概一小时左右，我也快睡着了“好了，起来漱漱口吧！”
我漱完口，没看到一丝血。可见这手的精准度有多高。
已经过了中午，我请他一起去吃个饭。他说先到文具店买支特种铅笔。我就陪他一起去。付款时，我马上去扫付款码，只一元钱。“这么便宜，你才买一支，多买几支放那慢慢用呗！”
“我准备给我徒弟半支，我半支就够了。”
“又不贵，再锯开多麻烦，再买一支吧！”
“这是往钢丝上画记号用，可省。笔太长用着不方便，锯开用顺手。我都退休了，半支足够用了，多了也浪费。”
我姑娘给我们团个高档自助餐：杨医生坚决不去。说一顿饭人均不能超过50元。最后我俩去一个普通饭店。小店的环境比较优雅，有西餐厅的风格。交谈起来也很随意。
“我父母亲都是延安抗大毕业的，一起参加过抗美援朝。我大哥就出生在朝鲜。父亲让我们弟兄四个每人都学会一门技术，为国效力，为民服务。不让当官从政。”
“我父亲也参加过抗美援朝，他的师长也姓杨，他是师长的警卫员。”我说。
杨医生看了我一会，好象突然想起来什么事。
“你父亲是铅笔头吧！”
“不是，我爸叫张石头？”
“那就对了，铅笔头是我爸给石头叔叔起得昵称。我爸说石头叔叔口袋里啥时候都装着半支铅笔。在战争年代，铅笔不好找。所以他装着半支铅笔，以备不时之需。平时，他用铅笔头学写字，会写简单的日常用词。如我爸交代的任务，他都记下来，不会写的字就画个图。他常说好心记，不如烂笔头。关键时候从无掉过链子。所以我爸就叫他‘铅笔头’。”
“1965年秋，石头叔叔和他女儿一起来我家，给我爸妈送温县的铁棍山药。说自己的自留地里种的土特产。不过山药没有土，很干净。就是不太直，说这才是正宗的垆土铁棍山药，确实好吃，我觉得你可像石头叔叔的女儿！”
“是啊！当时我们拿着地址找到杨师长，他还送给我们一袋凤凰台大米，那时米面都是凭票供应的，屋里有几个小孩子在写作业，我父亲坚决不要，杨师长硬是把大米放在我们的自行车上，我爸执意让倒出来半袋。说我早知道这种大米好，但半袋足够尝鲜了。
回家路上，我问爸爸，你不是来让杨师长给你写个证明信么？为啥不说呢？我爸说，张不开口啊！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友，活着回来已经不容易了，还提啥要求。再说也怪我自己，自己把残废军人证明扔到鸭绿江，怕回家你妈嫌我残疾人不和我成亲。以后不来了，这一趟不是粃谷来换芝麻么！人家还有几个孩子生活也不容易啊。再说人家给咱大米，我只顾让他再倒出半袋，更不好意思说了。凤凰台大米的确好，满屋飘香，吃着也劲道。
“所以第一次给你看牙，我就觉得在那见过你。但想不起来。原来你爸和我爸是抗美援朝的亲密战友啊！”
“你爸有文化是师长，我爸不认字是他的警卫员，是个兵，用现在的话是上下级，不在一个层次。”
“那时候讲官兵一致不论职务大小，都是为人民服务的，我爸说石头叔叔对他也是有恩的，那半支铅笔还真派上用场了，也就有了铅笔头的昵称。”
我俩吃着说着，我又说起铅笔的事。
“我小时候，铅笔削的拿不住了，我爸就给我弄个铜套，套住铅笔头继续用。怪不得我爸对铅笔头情有独钟。原来是有传统的。”
“我爸也是，家里孩子多，一买就是十支，但都是用到铅笔刀都不能削了。才用铅笔头换一支新铅笔。”
　　我们吃着说着，不知不觉到了饭店要打烊的时候，服务员说我们来得晚，不着急。
　　我结完账，他说已经快到上限了吧。
　　“按你的标准还节约2元，够买两支特种铅笔。”
　　他要了食品袋要打包。他说，家里吃饭，顿顿都是净碗光盘。我们兄弟四个人，谁碗剩一粒米，父亲就罚谁洗碗，还要背诗句“粒粒皆辛苦”。敬畏粮食已经成为传统。
　　“大姐，咱们下次就要一个黄河大鲤鱼就够吃了。”
　　“咱俩不能一个菜，最少也要两个菜。中国人的传统是好事成双，点菜也要成双。”
　　“没人规定，吃饱不浪费就好。”
　　我俩的碗里都没有剩一粒米。真正的光盘。

诗作者 辛承
　　奇缘结笔情，
　　节俭继家风。
　　妙手丹心在，
　　正畸传美名。

作者语
　　认识杨医生是缘分，和他做朋友是幸运，每次与他在一起进餐，都会有意外的收获。
　　他其实是专攻正畸的医生。有时为一个患者做治疗方案，他会通宵构思，彻夜研究，直到想到好的方案。
　　他现在已经与海南一家医院签约一年的工作合同，但郑州由他做的正畸，需要微调，他还是不远千里，从海南赶来。夜里的飞机，第二天上午就复诊。然后再赶回海南，他说对患者负责是一个医生的责任。做为一个正畸医生，看到经他正畸的患者能尽情的展露笑容，是他最快乐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