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我在德令哈

马洪杰

文字、摄影、编制：马洪杰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夜色笼罩

姐姐, 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很早以前就拜读了当代诗人海子的这首诗，在脑海中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让我赞叹和钦佩海子对爱情的坚韧和执着，也曾让我为年轻的诗人悲痛心酸过。通过这首诗第一次听说遥远的西部戈壁荒滩上有一座叫德令哈的小城。那时就想，今后一定要去拜访它，去实地体验诗人当时那种凄凉悲苦的心境，去领略这是一座怎样的城。

　　西行五千里，只为你而来。三十多年后的今天，自驾旅行终于来到了德令哈这座一直心心念念、神秘而又向往已久的小城，去了却自己内心的那份执着的情结，实现心中那萦绕已久的心愿。

　 今夜，我也在德令哈。

来到德令哈，当然不是为了找姐姐，而是慕名而来，是听从内心的向往和召唤而来，是追寻着诗人海子的脚步，来到了这座高原戈壁滩上早已享有盛名的星空之城。

　　德令哈，是一座新兴的城市，位于青海湖西，南界昆仑，北依祁连，西缘阿尔金山，为青海省辖县级市，现为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的州府所在地，是海西州的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德令哈”系蒙古语的音译，意为“金色的世界”。

　　这座城市虽然年轻，但却是一座有传说有故事的城，故事的主角就是海子和他的这首诗。德令哈，也像桃花潭、滕王阁、黄鹤楼、岳阳楼等一样，因为一个故事和一首诗而出名，很多人都是被这个故事和这首诗所吸引、所感动，而向我一样关注上了这个叫德令哈的小城。

　　因为一个人、一首诗而关注向往一座城，让德令哈成为了人们心中所渴望追寻的诗和远方的圣地。人们纷至沓来，慕名前往德令哈这座令人神往而又想亲身去实地感受属于诗人海子的小城，去感怀和体会真爱，品味诗人的情感，希望能追寻到心中的海子，让自己的内心也像诗人海子一样的丰满而又浪漫。

　　海子，原名查海生，安徽省安庆怀宁县人，生长在农村，虽然家境贫寒，但聪慧过人，是一个天才少年。据说四岁时参加人民公社组织的毛主席语录背诵比赛，能一口气背诵48篇毛主席语录；海子人很斯文从不打闹，但却是村子里的孩子王，因为他上小学时就能讲述三国、水浒、西游记等很多长篇小说，能把村里的小孩子们都吸引到自己的身边。

　　海子年仅十五岁就考入了北大法律系学习。大学期间开始诗歌创作，之后短短七年的时间里就创作了过百万字的诗歌等文学作品，成为八十年代小有名气的青年诗人。那句著名的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就出自他的诗作，不知道启发和挑动了多少人满怀憧憬和梦想，去拥抱大海。20岁他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当老师。

　　但令人遗憾和惋惜的是，由于他在创作、生活和爱情等方面的诸多不顺和挫折，以及他个人性格上的简单、偏执和敏感，容易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因而让海子在一次次的打击中，精神的宫殿渐渐坍塌。在爱中，海子没有找到幸福的出路，在爱情中屡屡碰壁；在诗歌中，海子同样也没找到思想的出路，梦想和现实的巨大差别最终撕裂了他，他也不再委屈自己去迁就这个时代，更不愿忍耐时光变成简单数量的叠加，最后选择了与这个世界诀别，1989年在山海关附近卧轨自杀，走过了仅仅25年的人生历程，就永远的离开了这个让他挣扎和痛苦悲愤的世界。

　　海子与姐姐的故事据传说是这样的。姐姐是一位女诗人，海子第一次去西藏旅游时遇见了她便一见钟情，而且爱得一塌糊涂，朝思暮想的不能自拔，但这却是海子一厢情愿的单相思。而姐姐对他只是诗人之间的欣赏和正常交往，且当时已结婚生子，还大了海子近二十岁，根本没有想成为恋人的意思和可能。但海子就是痴情的不断地给她写情诗、说情话。海子的深情始终没有打动姐姐，明确的拒绝了他。

　　1988年，海子第二次坐火车前往西藏，他知道姐姐家在德令哈，就到德令哈停留，想与姐姐再见上一面，去倾诉自己内心不能忘怀的思念和深情，但姐姐却又恰巧不在德令哈。

千里迢迢从内地来到德令哈，却不能与姐姐相见，此时，天空中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高原荒漠的夜寒冷彻骨，“两手空空……” 的海子是多么的无助，心中经受着失望、失落、挣扎、痛苦和孤独的击打，海子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德令哈深夜中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没有人知道，在这漆黑冷寂的夜里还有一个痴情郎踟蹰徘徊在这座荒凉的小城里，在那里痴痴的等待，更没有人听得到他那悲痛的呼喊。

　　此刻，也许只有诗才能发泄出心中的凄凉和悲苦。诗言情，情到深处才成诗。所以，《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这首诗就在孤寂和思念中从心中倾泻而出，如泣如诉。这首诗是海子最真情的流淌和告白，由此也让德令哈有了这个凄美和悲凉的故事。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抒情

这是唯一的, 最后的, 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空空

姐姐, 今夜我不关心人类, 我只想你”

海子这首诗的最后，让我们似乎感到他放下了这段刻骨铭心的情感，但最后那一句“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又让我们确定他还是放不下，姐姐成了他生命中的唯一，为了姐姐人类都可放在一边，就是放不下姐姐。诗中的纠结挣扎，一冷一热，恍惚间让我们看到了那位在德令哈的夜色中，为情而困，为爱而喊，在挥笔疾书的痴情人是怎样的一种状态。

　　看了海子与姐姐的故事，有人说姐姐太绝情了，应该接受海子的爱。可姐姐能接受吗？因为从一开始就不被姐姐认可和对等的爱，接受可能会对双方造成更大的伤害，对姐姐来说也是不道德的。那海子做错了吗？没有。因为每个人都有追求自己所向往渴望的爱情权利，在真正的爱情上没有对错，只是海子太执着于心中的爱，把虚幻的爱当成了真而丧失了理智。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为了爱生死都可许， 去坚定的追求自己心中的爱还有什么不对呢。其实，人世间自有爱情以来，人们就是这样在爱与被爱、爱与不爱、爱也难不爱也难的爱恨情愁的纠结挣扎中过来的，所以才发生了那么多千古传诵的爱情故事。

　　诗人的内心都是感性敏感而又丰富多情的，但也是脆弱的。十分理性的人，或许当不了诗人也写不出让人心动的抒情诗。但一位名牌大学法律专业的高材生，还是政法大学的老师，在爱情上却如此的执拗、脆弱和不理智也多少让人有些错愕。

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浪漫诗意的因子，都有丰富多情和炽热奔涌的情感，也都有多愁善感、柔情似水的一面，也想让多彩和绚丽映照自己的人生，只不过很多人把这些都放在了内心的深处，并用厚厚的盔甲把它包裹起来，深藏不露，不轻易的示人或表达，而那些内心强大而又理性的人更是如此。

　　从海子短暂的一生和他的诗作来看，海子是一位极度纯粹和感性的诗人，内心丰富而又脆弱。有人说，诗人注定是多情善感的，心中必须要有一个亦真亦幻、或半真半虚的爱恋及抒情的对象，才能有持续的创作冲动和灵感。他诗歌里的“姐姐”， 从诗歌艺术的角度来看，“姐姐”或许只是一个意象，一个抒情的对象和创作的源泉。

　　人生中的海子或想借助诗歌来逃避现实，企图躲身于诗歌的王国里与世隔绝，生活在自己诗歌的世界里。但对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来说，现实世界始终是一个客观的存在，与自己的理想和祈求有着巨大的差异，无论怎样逃避，它总是挥不去，也躲不开，更不能置身世外，还总是会受到伤害。这是海子短暂的一生没有躲过的悲剧。

　　但是，让人欣慰也可以告慰海子的是，虽然生前因那个年代不太开放包容，他的诗作风格又前卫、自由和奔放，而不被主流认可，被排除在文学潮流和圈子之外，还多有批判。但生前寂寞死后名，海子离世后，在生前好友的努力下，迅速编辑出版了海子的两本诗集。随后《人民文学》《诗刊》《诗歌报》等许多大报名刊都陆续发表了纪念海子的诗歌专页，从而为大众所熟知和理解认可。

　　海子创作的抒情短诗是继“朦胧诗”之后新颖独特而又诗艺出众的作品，具有通俗性、抒情性、可诵性和先锋性，读来既朗朗上口又激发情怀。所以随着海子诗歌作品被书籍报刊的转载刊登，以及大幅评论的连篇刊发和各种媒介的广泛传播，从而引起了众多读者的强大关注和赞赏，特别是被广大的青年诗歌爱好者争相传抄，在诗坛引发了海子诗歌阅读传诵的热潮，形成了“海子诗歌现象”，且艺术魅力经久不衰，成为了中国当代诗坛的一个传奇。

　　海子的诗歌还成为了文化学者们研究的对象。自此海子名声大噪，走入了中国当代诗歌的史册，在当代诗坛和诗歌文化中有了十分独特的地位，成为深受读者喜爱的优秀诗人。但是，人世的喧嚣与繁华，赞誉和盛名，名和利，不管是在生前还是死后，都与那个率真简单和浪漫多情的海子无关了。

　　虽然海子已经离世三十多年，但海子的诗却一直被人们喜爱并传诵不衰，他也依然被那么多的人谈论和纪念。他的诗之所以那么的打动人心，并不在于他的诗语言有多么经典高大，有多少华丽的辞藻，或者是有多么完美的结构和修饰，而是诗人真实感情的流露和宣泄，对爱敢于用自己的方式去表达，直白而酣畅。人们被他的真实感动了，为他炽热的情感动容了；人们也深深的为德令哈的夜，没有装下诗人那倔强、奔涌的情感而同情、而悲痛。

　　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人们对诗意和浪漫始终都怀有憧憬和向往，对诗意勃发、真性情的诗人分外的崇拜和敬仰。在当代缺少诗意的现实环境里，人们通过诵读他的诗和怀念他来找寻潜藏于内心的诗意和那一份温暖。诗意盎然、意境绵绵的一句话、一篇文章、一首诗作就会强烈的引发人们心里的共情、共鸣和震颤，激发出心中的浪漫诗意和炽热的情感，从而也让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充实丰满。

　　人们追思和纪念海子，喜欢传诵他的诗作，也是人们在呼唤真性情，呼唤浪漫和纯真的到来。有爱就要说出来，有爱就要去追求。

而诗作的产生地也就当然的成为了释放这些诗意和情感的圣地。德令哈，就是因为诗人海子的一句“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而成为万千诗迷心中的向往和朝拜之地。现在更是被冠以“诗歌之城，浪漫之都”的美名。

　　人们没有想到，那个寒冷的雨夜里一个孤独无助而又悲痛的人和他的一首诗，给这个高原小城带来了多么大的影响和变化。三十多年来，人们因为喜爱海子和他的这首诗而爱之所及的知道和喜欢上了德令哈这座城，盛名所及，从而推动德令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迎来了它的辉煌发展季。这应该也是对海子最好的告慰和纪念。

　　八十年代的德令哈处在大西北戈壁滩的深处，是荒漠中的一座城，四周戈壁苍茫，闭塞冷寂，其实当时它还不能称为城市，只能算是荒滩上的一座小镇，没有多少人也没有多少人知道它。是海子的诗让人们关注和认识了德令哈，给德令哈带来了名气和流量，带火了这座城。因为海子的来临，也因为这首诗，让德令哈多了一张响亮的旅游名片，这让我们再一次感受到了文化的重要和力量。

　　此时，金秋时节来到这里，恰是德令哈一年中最美的季节。城市周边连片的草原牧场和麦田（小麦刚开始收割）已是一片金黄，秋色浓郁；美丽的巴音河水清澈湛蓝，水天一色；烟波浩荡的克鲁克湖·托素湖海鸥翻飞，周边的芦苇荡一片金黄；街道边、绿地中大片的白杨树林也已开始泛黄。此情此景正和着德令哈“金色的世界”的寓意，真是让人心旷神怡，通透清爽。

　　今天的德令哈，俨然成为了海子的城，城市中充满着诗人的元素。在德令哈的母亲河——巴音河的西岸，从南向北，一直到巴音河大桥，依次建有海子诗歌碑林、海子诗歌陈列馆、海子纪念碑等；还每年举办海子诗歌节，来追思怀念这位诗人。城市中还有以海子命名的建筑物和标志。这些已成为这座小城所特有的、靓丽的风景线，更成为德令哈宝贵的精神和文化财富。

　　现在的德令哈已是一座现代化的高原名城，经济繁荣，城市辉煌发展。蓝天白云之下，空气清新，干净整洁；街道上高楼耸立，店铺比邻，商业兴旺；马路宽阔平坦，车辆行人往来穿梭，城市中到处绿树成荫，鲜花盛开，生机勃勃；而且物质丰富，人民安居乐业，烟火气息浓郁，和内地的城市已毫无差别。机场、铁路、高速公路都已通达，早就不是那个遥远偏僻、荒凉闭塞的小城了，这大大出乎了我的想象。

　　特别是到了晚上更是迷人。漫步在德令哈的街道和巴音河的两岸，清爽的风迎面拂来，放眼望去霓虹闪烁，灯光璀璨，五光十色；广场上喷泉阵阵，时缓时急；跳舞的人们伴着舞曲，舒展着节奏明快的舞步和身姿，只是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那位“姐姐”；河道中流水潺潺，在灯光的映衬下色彩斑斓，充满魔幻。夜色中，这个遥远陌生但又似乎很熟悉的城市，是那么的温暖感人。

　　这不尽让人心生疑惑，这是海子诗中的那个 “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吗？我在德令哈停留了三天，走遍了他的角角落落，想努力的去搜寻辩认，可是，海子诗中的那座城已完全不见了踪影。我忽然明白，那座“荒凉的城”已经被诗人海子带走了，再也找不到了，代之的是一座充满着浪漫风情、温暖多彩的崭新城市。

　　海子的诗让那么多的人关注和爱上了德令哈，也再次说明，人不但要有坚实的物质生活，还要有矢志不移、坚定执着对精神生活的追求，要让自己的内心变得盈实丰满，哪怕那个是虚幻的、亦或是半真半虚的对象，那也能让我们的内心充满了向往和去追求的目标和动力。人有梦想才会有生活的方向，有追求才能够大步向前，人生才会有意义。

人啊，多些浪漫的情怀才是给自己的生活最好的鼓励和奖赏。

　　德令哈和海子的故事，是一座城和一位诗人的传奇，诗因城而生，城因诗而名，一座城因为有了文化的助力和加持，便有了内涵和蓬勃的生命！这真是世间又一个文和物、人和城相得益彰、相互成就的佳话。

（旅途中仓促成篇于德令哈，所见所感了以记之，文中所用图片均为在德令哈所拍摄）

附海子诗作《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