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仿佛转瞬间青丝变白发,我已年满七十,圣人言:“七十从心所欲,不逾矩”。到这岁数了,一切本应顺天认命,安享晚年,可每当参加初中同学聚会,我都会莫名冒出一些忧伤和感慨。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当年初中的点点滴滴。梁启超先生说:“老年人常思既往”。确实如此,年老了,感慨时光飞逝,常会不由自主回想过去。而对我们这代人来说,“常思既往”绝不会是常思美好,而是蕴含着对岁月的回顾,对历史沉甸的反思。因为回首往事,我们这代人实在是遇到了太多挫折、无奈,和失败。如果借用一句歌词概括,那就是“熬尽了苦辛,交足了学费,”这其中的滋味只有我们自己知道。</p><p class="ql-block"> 我们属于初中六九届。亳不夸张地说,这是中国教育史上最尴尬,最奇葩的一届。说尴尬,那是因为我们同样上山下乡,平均年龄仅十六岁。但却不是人们口中的知青“老三届”。我们名曰初中生,可是我们六六年九月小学毕业,六八年十二月才进初中,七0年一月又匆匆毕业。看看我们在校的履历,你更会明白我为什么称之为奇葩:我们六八年十二月份入学,六九年一月去汩罗修铁路(名曰学工),四月去雷锋公社插秧,七月去洞井公社双抢(名曰学农), 十二月挖防空洞(名曰学军),坐在教室的时间总共不到半年。整个初中期间我们没上过音乐、美术、体育课,也从没见过成套的教学书。语文,是一本语录文献组成的合订本;数理化,是由零星数理化知识揉合而成的《工业基础》《农业基础》。翻开中国教育史,这样的初中教育肯定绝无仅有。上课的记忆就更不用说了。人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试想,这样的教材再牛的老师也会束手无策。记得当年颇为负责的青年数学老师,为了让我们弄懂正负数的加减,只好手刻蜡板印教材给我们上课。而语文老师上课则是翻来复去地背诵毛主席诗词。班主仼是位物理老师,但在我记忆中,回忆起的物理知识就只有简单的杠杆滑轮原理。可即便这样,我们的中学生涯一年后也戛然而止。因为我们必须尽快离校。下面的学弟学妹早已排队嗷嗷待进了。</p><p class="ql-block"> “满眼新蒲细柳,那堪往事如烟”静夜深思,这一幕幕仿佛近在眼前,而因缺失初中正规教育带来的伤害,也随之如蛰伏的病毒猛然吞噬骨髓,痛得让人刻骨铬心。谁说往事如烟必定随风而去?要知道,即使烟散去,空气中都尙留余味,而人生艰难碾过的深深车辙,那痕迹又怎能随意轻松抹去?</p><p class="ql-block"> 我们是一群铁路子弟,我们出生时正值建国伊始,当时的的国家百废待举,遍地欣欣向荣。父母对未来的憧憬,从我们的名字就看出端倪:“和平”“建国”“建中”“援朝”……我们又同住一个铁路大院,在那资源普遍贫乏的年代,当时的分局大院就有如世外桃源一般存在。院内幼儿园,小学,初中,俱乐部,小买部,电影院应有尽有。良好的环境,相对富足的生活被外人戏称“城中村”。我们的父母均来自天南海北,各自工作性质虽然不同却都和铁路运输息息相关。铁路工人拥有的包容,热情,宽厚等特质从小就耳濡目染地浸润着我们。我们所有子弟从小学到初中都同在一所子弟学校读书,彼此之间亲如一家。在这种良好环境的感染下,我们的童年可以说无忧无虑,确实像鲜花一样幸福开放。这让我们从小坚信:我们的未来一定前程似锦。</p><p class="ql-block">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命运给我们开了个极大的玩笑。一九六六年,我们刚小学毕业。一场“文革”风暴排山倒海般席卷全国,正常的社会秩序完全打乱了,大字报,大标语铺天盖地,打“黑帮”“扫四旧”风烟四起。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一首歌“拿起笔做刀枪,齐心协力打黑帮。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突变的风云如迅雷不及掩耳,我们立刻变得无所适从,心中美好的愿望也随之轰然倒下,我们集体失学了。正规的教育就这样定格在小学毕业。</p><p class="ql-block"> 成年人忙着闹革命,而我们年纪尚小,整天无所事事。终于等到六八年十二月,迎来了“复课闹革命”的指示,我们迈入了长铁一中。记得时值冬季,偌大的校园寒风飕飕,空寂寥落,往日的喧哗荡然无存,尘封的教室,破旧的课椅,斑驳的墙壁,无处不透着荒凉。最醒目的就是教室上方的毛主席画像以及教室右角的宝书台。那上面安放着一尊毛主席的半身像和四卷崭新的《毛泽东文选》。迎接我们开学的没有校长,教导主任,只有进驻学校的“工宣队”师傅。我们没有按班级编班,而是仿效部队编制称之为“八连一排”,三个班级称为“连”。至今同学见面我们相互询问:“你是几排?”。当吋为什么叫做“八连”,我至今也不明白。今年我终于知道我的学籍应为铁一中初二十一班。可七十岁了,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初中身归何处,我不知道这是喜还是悲?</p><p class="ql-block"> 初中生活开始了,“工宣队”主导了老师和我们的一切。大概是为了彻底扫除资产阶级思想的影响,派往学校的工宣队由修建铁路的广铁三大队工人组成。印象中工人师傅朴实,敦厚,对党无限忠诚,但因文化不高也格外简单粗暴。六九年一月我们来到汩罗“学工”修铁路,为让我们体验艰苦,我们住的是由枕木架起的通铺,通铺铺的是厚厚稻草,吃的是粉条白菜和着的米饭。每天我们和工人一起修铁路,从不敢叫苦叫累。记得有一次,两名男同学不知是贪玩还是想家,闲暇时爬上了开往长沙的货车,那后果可想而知。第二天清晨全连立即召开大会,凛冽的寒风中, 工人师傅一声呵斥如炸雷响过:“你给老子跪下”。 全然没有校园读书的循循善诱一说。还记得一个女同学将记着自己青春期萌动的日记带到学工基地,有好事者交给了老师,在工宣队的指导下,老师立即组织我们所有女生对其进行了严厉批判。粗暴的干涉,极大伤害了那位女同学的自尊。不过在我们毕业分配的大事上,这些工宣队师傳对自己单位的子弟还是格外关照的。几十年后大家聚在一起,议论起这一切,无一不从内心发出慨叹:当时的我们太单纯了!</p><p class="ql-block"> 同学相聚,回顾过去,常会戏说起那些带着鲜明历史烙印的人和事。记得我们在校期间正是“极左思潮”登封造极时期。“三忠于”“四无限”成为衡量一切的政治标准。以学为主的学府也是一样。那种疯狂举动,今天的学子即使脑洞大开也永远想不到!记得那时,每天上课前需面对毛主席画像“早请示”,放学后需“晚汇报”。课间要去跳“忠字舞”。平吋人人都手握一本“小红书”,那虔诚的状态绝不亚于藏族佛教徒去朝拜佛祖。在那个年代,任何重要新闻,最高指示都提倡宣传不过夜。六九年四月一日正逢党的“九大”召开,当消息随电波刚一传出,大街小巷立刻锣鼓喧腾,游行队伍瞬间从四面八方鱼贯而出。街上灯火通明,喧嚣于闹市一般。记得我和一个同学就连夜在学校打着手电出黑板报。第二天我们立刻停课,三五个同学一组到附近菜农劳作的田头做宣传,哪怕田里只有几个人,我们都手拿报纸在那认真地读着……现在回想这一切都是那么可笑,那么不可思议,但这确确实实就是我们的真实经历。</p><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深处还深埋着这样一件往事,记得那是一个寒冷的下午,我和几个同学主动留下打扫卫生,两个女同学争抢着扫把准备扫地, 可你争我夺间,一举手,扫把碰到宝书台。“咣当”一声,宝书台上那尊石膏做的主席像应声落地,摔得粉碎。这在当时绝对是一件弥天大罪,两个女同学瞬间吓得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来。慌乱中我喊来了班主任,记得老师匆匆忙忙赶来,一边要我扶起她们,一边安慰起两个同学:“起来吧。没关系!你们是争做好事无意中打碎的,毛主席知道后一定会原谅你们。”接着就用报纸将碎片迅速包起,临走吋还不忘叮嘱我们: “以后这件事谁也不许再提!”事后,我们确实按老师所说,做到了三缄其口。可至今我都不知道老师怎样处理了那堆碎片。不过每每回想起这件事,老师的举动仍然会让我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 特殊的历史环境造就了特殊的我们,可特殊的我们却没有受到特殊的眷顾。当历史车轮回归正轨,科学文化再次得到重视。我们想重拾书本改变命运时。现实却给了我们沉重的一击。因为缺失正规的初中教育,我们的求学之路几乎寸步难行,现实逼迫我们绝大多数人只能止步在原有的工作环境。那种伤心和悔恨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假如没有那段历史,我想我们各自的命运绝对不会是这样!假如我们从小学毕业一切都按部就班,谁能说我们中间就不会有科学家,不会有大学问家?不会有各种领域的尖端人才?工作生活不会有更多色彩斑斓?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步入了银发时代,可环顾我的这些同学,虽然命运不公,生活有诸多不顺,却个个乐观、勤俭,善良,且极具孝心。应该说这些优秀品质都是六十年代初期教育形成的。尽管我们的正规教育只停留在小学毕业。我敢大声说我们这代人的修养素质绝对不差!</p><p class="ql-block">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是真,是假?难取舍。”一切都过去了。逝者如斯夫,历史早己翻篇,我们也即将成为历史的谢幕人。但愿:我记忆中的岁月都会如烟散去。但愿:我们的下一代再也不会遇见这样的岁月!</p> 往事如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