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谎言

白水

童年的谎言 文／白水 小时候，我家里也养猫。但不是当作宠物养，而是因为乡下鼠盗猖獗，为了捕杀和震慑老鼠。喜欢猫却又似乎是儿童的天性，尤其是喜欢未成年的小猫，我当然也不例外。而我却因为对猫感情太深，曾经撒过一个至今忘不了的慌。 记忆里家里一直都养猫（当然是捕鼠所必需），却都是母猫（也许是母猫恋家更适合捕鼠，而公猫喜欢四处游荡的缘故吧），而且都有产崽的经历。所以，我的童年是伴着小猫一起度过的。 那年中秋节后的日子，家里的猫生了一窝崽（三只还是四只已记不清）。两个多月后，猫崽们长成了一群机灵可爱的小猫，圆圆的小脑袋上，竖着一对凹面三角形的小耳朵，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明亮有神，小嘴巴两边各长着一排呈扇形的小白须，牙齿细密而锋利。这群可爱的小家伙非常活泼，除了吃睡的时间，终日在家里蹦蹦跳跳，四处打闹嬉戏。 活泼好动是猫的天性，尤其是幼年的小猫，除了相互追逐打闹，有时吃完奶后，也会围着躺在地上的猫妈妈戏耍：在妈妈的身体上跳上蹦下，拿妈妈的尾巴当玩具争来抢去……秋日的暖阳静静地照着，墙根下一群小猫正围在妈妈的身边尽情嬉戏，那情景尽显温馨和快乐。 其实，小猫的天性里是充满顽皮的，这一点恰如人类的儿童。闲暇时光和小猫戏耍是我童年最快乐的回忆。家里厨房的地上偶尔掉落了一个干枯的松果，小猫马上将它当做自己的玩具，先用一只爪去拨弄它，稍滚远一点，就立刻猛扑上去用双爪牢牢捉住，接着又松开再拨。拨球，追球，捉球……如此反复，自得其乐。当我蹲下来靠近小猫时，它会丢下松果很夸张地突然闪身跳开，然后停住回头顽皮地望着我，似乎是在向我炫耀它的机灵与敏捷。而当我走近主动伸出手去撩拨它时，它会立刻用它那长着肉乎乎脚垫的小爪来撩拨回应我；我的手指动作加快，它也毫不示弱地加快节奏。而当它突然用两爪捉住我的手指后，就会抱着我的手指送入它的口中，然后装模作样地“狠狠”地咬我一下，而那力度温柔得刚好让我感觉到一丝痒而已。有时候，在小猫把我的手指刚往它口里送时，我故意“啊”——！大叫一声，它就会用极快的速度放开我的手指，用惊讶和不解的眼神望着我。那神情既可爱又让人觉得非常可笑！ 冬日的中午，当我坐在家门口，正斜靠着墙壁边晒太阳边专心看小人书时，突然听到后衣襟有窸窸窣窣的抖动声，扭头一看，原来是小猫用它的小爪在撩拨我呢。而见我低头看它，马上停止动作，仰着头用似带笑意的眼神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家里有一个凳面上破了一个小洞的小板凳，每回我坐在凳上无意挪动身体时，总会突然感觉到屁股上有一丝丝轻轻地被挠的痒。原来是一只小猫偷偷溜到我坐的凳子底下，正举着它的小爪，在凳面破洞口挠我的屁股呢。惹得我不由得又和它对撩起来……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小猫都满三个月了。据大人们讲，小猫必须长满三个月才能断奶分窝，否则后期难以养活。 一天早晨，天气分外寒冷，我起得有些晚。正吃着早饭，母亲走过来跟我交待，要我吃完后把一只小猫送到表伯父家里去。这正是我一直暗自担心而不愿意面对的事情。每天看到小猫一家在一起那么快乐、幸福，我真希望这种温馨、快乐的现状能够一直维持下去。我知道小猫们迟早都会离开猫妈妈被送走的。但我一直都在害怕这一天的到来。而随着小猫咪们一天天长大，我的担忧与不安与日俱增。 表伯父家并不太远，距我家也就隔着一个大田畈，大概两三公里路程，我以前也是去过两三回的。对我而言，这并不是一趟难以完成的差事。 母亲交待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心里乱糟糟的没有头绪。我实在不忍心把小猫和猫妈妈们分开。我知道离开家后的小猫一定会非常孤独和痛苦，一定会万分思念自己的妈妈和兄弟姐妹……我甚至不忍心去想象小猫将要去承受的那份孤独无助和思念妈妈的凄楚痛苦。小猫还太弱小了，肯定难以适应孤独无助的生活。我感到万分不忍和不舍，我不能接受这种残忍的现实。我的内心非常矛盾与不安！ 虽然我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忍、不舍的理由，但我知道今天无论如何也必须送走一只小猫，因为这是妈妈和奶奶早已承诺过表伯父的事，而且听说表伯父已催过两回了。 见我一直磨磨蹭蹭不出门，母亲自己找来一个小竹篮，然后走到猫群边，随手拎起一只小猫咪放进篮子里，再用一块旧布盖住篮口。据说这样做小猫就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可怜的小家伙突然从玩伴中被拎出来时，紧张得瞪着眼缩成一团，一声不吭，但刚被放进篮子就开始“喵喵”地叫唤起来。猫妈妈闻声快步跑过来。母亲一边驱赶着母猫，一边催我快点走。我只得横下心，拎着小竹篮跨出门去，快步朝村口走。 天阴沉而寒冷，风吹在身上让我打了一个寒噤。我左手拎着小竹篮，右手下意识地抱在胸前。刚离开村口，小猫就开始一声接一声“喵喵”地大声叫唤起来，声音急促而响亮，一边叫着一边开始用小脑袋顶开盖在篮子上的布往外爬，使我不得不腾出右手，一次又一次地把它按回篮子里。 连接村口的是一条很直的土公路，贯穿整个大田畈，另一端尽头左侧的山脚下有一个村子，表伯父家就住在这个村里。沿土公路右侧有一条很长的灌水渠，渠畔长着一棵棵东倒西歪、丑陋畸形的老柳树，树枝上稀稀拉拉挂着几片枯叶。 我沿着土公路慢吞吞走到田畈中间的时候，天更暗了，风呼呼地刮着，路旁光秃秃的柳树枝被风刮得不停地摇摆甩动。篮子里的小猫还在声嘶力竭地叫唤，但声音已变得嘶哑而微弱。我顶着大风机械而麻木地往前走，耳畔呼呼的风声搅得我脑子里嘈杂而混乱，我的思维混沌不清。 我感觉自己全身都冻僵了，尤其是按住小猫的右手，只得间隔一会儿抽回来放进裤兜里暖和一下。可是只要我的手拿开，小猫就会挣扎着往外爬，将它的小脑袋不停地从篮子里探出来，用一双瘦小的爪子紧紧地抓住篮沿往下看，却又不敢往下跳，就回转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撕心裂肺般凄厉地叫唤着，又仿佛是在大声哀求我。寒风吹在它薄薄的皮毛上，露出白色稚嫩的肌肤，冻得它瑟瑟发抖。可是即使这样，它仍然不退回去。一阵寒风刮来，小猫下意识地眯起眼。我突然发现小猫的眼角竟然挂着泪水。望着眼前的小猫这样可怜，我再也忍不住了，开始哭起来，眼泪不停地往下淌。我换用冻僵的右手拎篮，左手拿旧布紧紧地将小猫裹实后按在篮子里，让它尽可能暖和一点。小猫依然在挣扎着、叫唤着，只是它的挣扎是那么无力，叫声也变得微弱而断断续续。我感到身上更冷了，泪水模糊了视线，脑子里总在闪现小猫望着我的那可怜巴巴的眼神…… 前面表伯父家所在的村子已清晰可见。我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并下意识地捂了捂篮子里的小猫。小猫实在太弱小了，它肯定还难以适应独立的生活，我觉得让它现在离开猫妈妈实在是太残忍了。它一定会非常想念自己的妈妈和兄弟姐妹，一定会感到非常孤独和痛苦，而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不忍心和有无尽的担忧。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踯躅不前……突然，一个念头像闪电般掠过脑海——把小猫送回去！对！把小猫送回家去！随着这个念头刚一闪现，我立刻毫不犹豫地转身就往回走。一瞬间，我耳畔所有的喧闹声突然消失了，脑子里一下子清晰起来，身上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感到无比的轻松和畅快。我甚至很快就想到了如何给母亲做交代。我隔着布轻轻地拍了拍小猫，告诉它我马上带它回家。我迈着轻快的步子一边哼着歌，一边快速往回走…… 回家后我向母亲撒了一个谎：说表伯父家里没有人，我不得不将小猫又带回来了。而善良的母亲似乎早已明白一切，却并没有追究和责怪我。